徐凝

回鄉(xiāng)路上

新修的沿河大道覆蓋了記憶里的

楊樹林——哦，童年的樂園

如一條銀色的綢帶逆著西風(fēng)飛揚

冬日里，河水尚未結(jié)冰

隱忍，而又平靜，一如去年

路邊的枯草有著洗盡鉛華的美

在風(fēng)中，它們的絮語細小得難以聽見

一叢叢地，迎面而來，又紛紛退后

如果有一團野火，燃燒起來

它們就會變成一片灰，或者春天的綠

一只黑色的大鳥從頭頂掠過

那不是烏鴉，是一只喜鵲，它無聲地飛過

飛抵村莊最高的一棵大樹

它的宮殿在日光里閃著金光

吉祥，而又孤單

遇 見

釣魚的人遠道而來，他抖落肩上的

草屑，俯身朝河面上看

一層薄冰正發(fā)出幽藍的光

他開始朝河里投擲石塊，正好擊中

一只喜鵲落在河面的身影

那只大鳥在一棵楊樹上站定并且鳴唱

他也開辟好一片水域，并拋撒魚食

他沒有忙于伸出釣竿，他低頭不語

河水在冰層下面寂寂流動

哦，河水似乎不知道疲倦

它從上游而來，再流向下游

它經(jīng)過釣魚的人，經(jīng)過我們

悄無聲息，轉(zhuǎn)瞬即逝

楊樹下，我還遇見長發(fā)的詩人

他邀我前行，去趕赴新年的第一場聚會

路上，有人燃起野火

路上，有人匆匆而過

詩人捋了捋他的長發(fā)，后背倚上路邊的草垛

“昨晚有一只灰兔，像一團流竄的火

吸引著我一路西行……”

說完，他跑進了一塊新翻的農(nóng)田

他跪了下來，雙手向上托舉著什么

一只野雞從旁邊的荒草里飛起來

一根細小的羽毛在他的頭頂上緩緩飄落

陽光下，閃動著白光

晶瑩如琥珀

我在寫一只野兔

我在寫一只野兔，它正準備過馬路

二十米長的空白，兩邊都是荒草

二十米長的危險地帶，讓它在那兒頓足捶胸

我在寫的這一只野兔，通身灰褐色的皮毛

和身邊的枯草融為一體；黑色的小眼睛

開始發(fā)出紅光，因恐懼而充血的小眼睛——

哦，這卑微的生靈

它顯然也看見了我，它不會知道

我想為它寫一首靈動的詩歌。它在回頭看

它遲疑著，想再回到身后的草叢里

一陣風(fēng)過來，我瞇起了雙眼

迷糊的視線里，一團黑影急速飛過

二十米長的空白地帶，寂靜無聲

我在寫一只野兔，它成功地遁入馬路對面的

草叢 就在它的身后

落下了今冬的第一場雪

立春十日后游和安湖

湖水擁抱朝陽，湖水有了春天的

溫度。蘆葦仍是一頭白發(fā)

在水邊，它們的堅守與等待是寂靜的

一陣南風(fēng)將捎來新的衣衫

常綠灌木的假象并非出于本意

它們不只要讓綠色得以持久

立春過后，它們要找回初心

荷花姑娘已遠嫁他鄉(xiāng)

一池枯枝，如記載往事的奇異文字

一勾一畫，語焉不詳

一座拱橋，兩座小亭，三四條

石板路，十里春深

和安湖，一如去年

游人如晨星，薄霧如輕煙

暖意宜人，卻毫不張揚

拂 曉

我喜歡這拂曉的光亮，一點一點

——沉穩(wěn)，力度均勻

夜色向西退去，樓層的高度

恢復(fù)到原來的位置

燈火漸暗

自上而下，香樟、女貞、櫻樹

火棘、冬青，以及

正在返青的草

都將呈現(xiàn)，它們?nèi)栽谀抢?/p>

推開北窗，鳥鳴宛轉(zhuǎn)如初

令我靜心佇聽的聲音

還有，女兒的腳步正穿過樓角

水從管道嘩嘩而下……

我喜歡這拂曉的光亮，光亮

照到的地方

被涂上了金粉

已知和未知，都有一顆慈悲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