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秋珍
逛菜市場,我專門買家里不種的菜。卷心菜我也不買,估計它和青菜的味道差不多。
一日,鄰居送來一個卷心菜,母親做了一道臘肉炒卷心菜,竟然和青菜的口感完全不同。于是,我將筷子伸得長長的,說:“這個菜好吃?!蹦赣H在一旁看著我,微微地笑著。
次年,我已然忘記了此事。母親說:“卷心菜我種了一點,卷得還不多?!睅е鴿M滿的好奇,我奔向菜地。一棵棵卷心菜敞開著寬大的葉子,里面攥著一個小拳頭,看起來笨拙又松垮。卷心菜們整整齊齊地排列著,像出操的小學(xué)生。夕陽橙色的光芒披在它們身上,也披在母親佝僂的身影上。
每一個傍晚,母親都會來看看它們,看看她第一次侍弄的卷心菜。葉子癟了,就澆澆水;有了蟲子,就捉捉蟲。卷心菜一點點長大,淺綠色的香味吸引了白色的蝴蝶,它們將淡橘色的卵,碼在卷心菜的葉子上。不知什么時候,那些卵陸續(xù)孵出了蟲子。卷心菜的葉子上,出現(xiàn)了大大小小的洞,像霸道的侵略者開始攻城略地。母親和它們打起了持久戰(zhàn)。
幾周后,卷心菜邊緣的葉子漸漸枯黃,中間長成了圓圓的“西瓜”。蹲下來細看它們,一片片帶著蟲眼的卷心菜緊緊地蜷縮著,疊壓成一個倔強的生命,一副安安靜靜,又走過千山萬水的樣子。
摘下一個抱回家。將卷心菜花瓣一樣的葉子,一層一層剝開,那帶著汁液的咝咝聲,不知是來自剝菜的手,還是來自鮮嫩的葉片。越往里撕,葉片越白嫩,褶皺越多。每一個褶皺里,都藏著成長的秘密;每一絲陽光和記憶,都疊加成生命的秘密。
手撕卷心菜,打開了愛的窗口,撕開了美味的新篇章。母親的掌紋印在它身上,那泛著淺綠的白嫩一點點滑過指尖,像白雪見到了闊別已久的陽光。沒經(jīng)歷菜刀切割的卷心菜,保留了最原始的滋味。不規(guī)則的葉片,或長或短,或扁或圓,它們在熱鍋里翻卷,柔軟成一碟能滿足眼睛、滿足胃的春光。
母親將卷心菜端到桌上,遞過筷子說:“趁熱吃?!闭f話間,母親已回到廚房,開始做下一個菜。我早已習(xí)慣了這樣的場面,習(xí)慣了母親這種愛的方式。白玉一樣的碟子里,是綠中帶白的卷心菜,因加了生抽和枸杞,清淡的色彩上有了熱烈的氣息。我三兩下就吃掉了小半盤。
于是,我一回鄉(xiāng)下,母親就準備好卷心菜讓我?guī)ё?。一個個卷心菜結(jié)實,白嫩,閃著白玉般的光澤,和菜地里看到的截然不同。后來我才發(fā)現(xiàn),母親把外層被蟲啃過的、被泥土弄臟的葉片剝離,留給自己吃。
卷心菜的秘密,是一個母親的秘密。
小雪摘自《時代郵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