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周疊瑤

美國作者邁克爾·金梅爾在其著作《心理學：關于男性》中寫道，從非常小的時候，男孩們就被教導“要表現(xiàn)得像個男人”。他們是正常人，有悲傷、困惑、羞愧、憂傷、孤獨、低自我價值、缺乏自信等感情，然而他們卻被要求隱藏自己的感情。人們要求他們積極進取，而不是輕言放棄、輕易犯錯；要求他們多賺錢，勇于承擔責任。最重要的是，他們被告知，男性不應該哭泣。但平日堅強果敢的男人，在心理咨詢室里卻經(jīng)常淚流滿面。

那些男人不能言說之“痛”

北京四惠中醫(yī)醫(yī)院資深心理咨詢師沈薈馨接觸過很多從男科轉診的患者，他們有一個共同的煩惱——性功能障礙。經(jīng)過檢查，他們在生理上不存在器質(zhì)性病變，問題主要來自心理。因為沒有能力完成傳統(tǒng)意義上的“傳宗接代”任務，他們承受著巨大的心理壓力。

前來咨詢的大都是已婚男士，卻一兩年都沒辦法過性生活。他們往往是被女方拉到男科檢查，之后來到心理門診。沈薈罄表示，從心理的角度進行干預，一是要看患者原本應對壓力的模式，二是要邀請他的愛人加入，一起做家庭咨詢。

沈薈馨發(fā)現(xiàn)，存在性功能障礙的男性，基本上應對壓力的模式都是和自己較勁兒，或者喜歡逃避問題?！爱斔l(fā)現(xiàn)自己存在這方面問題時，心理壓力非常大，以至于沒有辦法專注于與愛人進行溝通和交流。他的所有注意力都被自己的這種所謂失敗感吸走了?！?/p>

工作壓力、夫妻關系矛盾都有可能成為性功能障礙的誘因。有一部分男性因為自己不愿意要小孩，想到當了爸爸以后要承擔責任，就會很煩，以至于一提到要小孩就無法勃起。

如果有愛人的幫助，問題往往能更好地解決，女方本身也承擔了很多壓力。還有一種情況是，女方本來就和男方有一些感情上的過節(jié)，男方暴露這類問題之后，女方會不太愿意共情，甚至有些刻薄?！靶陨钇鋵嵤且环N溝通、一種愛的表達、一種交流，而不是一個機械化的動作。讓妻子加入進行家庭治療，女方的配合對解決問題有很大幫助?！鄙蛩C馨說。

除了從關系和個人成長入手，有時候心理咨詢師還要對患者進行性教育，向患者普及性知識。一些來自欠發(fā)達地區(qū)的男患者，性知識的獲取來源主要是黃片，他們以為黃片中展現(xiàn)的才是“理想狀態(tài)”，并因此感到自卑。此時，心理咨詢師需要向他們耐心解釋，黃片里看到的不是真實的性生活，自卑也是無來由的。

在沈薈馨看來，正念是治療男性性功能障礙比較好的方法。這種提倡不加評判、活在當下、體驗當下的行為訓練，也被運用于職場減壓和其他領域。心理咨詢師會教他們從前戲開始，通過眼神和皮膚的接觸，把注意力專注于身體接觸，而不是腦子里“我這次又要失敗了”的想法。

沈薈馨遇到過一位企業(yè)高管，因為要孩子的問題和愛人一起來做心理咨詢。這位高管平常應對壓力的方式就是死磕，和自己較勁。但在性生活方面，越著急，身體就越不配合。沈薈馨教給他們一些正念的溝通方法，比如，一方在和另一方說話的時候，只需傾聽，腦子里不要想著如何反駁、解釋和回應，由此形成專注于當下的溝通模式。經(jīng)過十幾次心理咨詢，兩人逐漸找到了一些溝通的竅門，并向沈薈馨主動反饋。

“這種身心共處于當下的時刻，往往是我看到他們有成功經(jīng)驗的時候。”沈薈馨說。

問題背后有原生家庭影子

奧地利心理學家阿爾弗雷德·阿德勒說過：“幸運的人一生都在被童年治愈，不幸的人一生都在治愈童年?！痹谛睦碜稍儙熝壑?，男性來訪者在職場、家庭和各種關系中遇到的問題，多少能從其原生家庭找到答案。

沈薈馨也遇到過一些無法處理職場關系的男性來訪者。有的來訪者和父親的關系不好，在職場上也經(jīng)常和領導發(fā)生沖突，沈薈馨會通過挖掘其成長經(jīng)歷中與父親的關系，幫助他意識到小時候這種依戀關系如何投射到職場關系上?！笆紫茸屗庾R到這一點，然后幫他疏通與父親的關系。和父親的關系改善之后，很多來訪者就知道如何跟領導相處了?！鄙蛩C馨說。

有一位來訪者，從小就和母親遭受來自父親的家暴。他長大后，父親仍然對他不滿，不僅挑剔他的工作、職業(yè)，還質(zhì)問他為什么一把年紀還不結婚、沒有孩子。另外，父親投資失敗，欠了債，在挑剔他的同時，還要他給家里貼補生活費用。

來訪者對父親既害怕又厭惡，覺得父親自認為厲害，其實什么都不是。對父親的感受，原封不動地反饋在他和男性領導的關系里，他覺得所有男性領導都是紙老虎，不過是位高權重，其實什么都不懂。因此，這位來訪者在公司里會和男領導產(chǎn)生情緒激烈的對抗。每當他向男領導爭取或辯解什么時，都會血脈僨張，甚至立馬跑到領導辦公室拍著桌子對峙。

“當他來找我咨詢的時候，因為他這些行為，他就快被開除了，職業(yè)生涯幾乎被斷送。”沈薈馨說，“通過幾次咨詢，我讓他意識到，這位領導不是他的父親，雖然他們在某些方面非常像，比如他們的脾氣不好、很專制。當他意識到這種關聯(lián)性，下一次再和領導爆發(fā)沖突時，就會知道自己這個機制又啟動了，這樣有利于他在職場方面的情緒管理。”

后來，沈薈馨借用了一些認知干預的方法，建議來訪者或他的領導進行一次長談。最終，他沒有被開除，而是轉了崗。

父親的暴虐和控制欲，讓這位來訪者在感情方面也出現(xiàn)了問題。父親的長期家暴，讓他覺得母親更像一個受害者，因此，成年后的他總想拯救女生，喜歡和那些條件不是很好或者有求于他的女孩子在一起。但這種“拯救”，也帶著某種“專制”意味，很像父親在婚姻中的角色。

從業(yè)多年的心理咨詢師王巧玲也有同感：“對男性來說，喜歡什么類型的女性，其實很可能和他小時候母親的形象，以及和母親的關系相關。”做心理咨詢時，來訪者談論夫妻關系，也會不自覺地將妻子的個性或行為和母親做比較。

“我們通常不會簡單評判來訪者的某些想法是錯誤的，而是提醒他，這是一種慣性思維模式，可能有片面性和局限性。習慣于這種思維模式，你可能無法跳出來看到更廣的東西。”王巧玲說。

說到觸動之處男人也掉淚

終其一生，人們都在處理各式各樣的關系，職場、兩性、家庭、親子……這是每個人必須學會處理的人生課題。但對一些缺乏溝通以及解決各種關系中棘手問題能力的男性來說，尋求專業(yè)人士的幫助，是最后的無奈之選。

“其實，能夠接受自己出現(xiàn)性功能障礙原因在于心理問題的患者很少，他們都更多地希望通過像打針吃藥這樣的方法來解決?！鄙蛩C馨說，“來做這方面心理咨詢的男患者，最多的來過16 次，但大多數(shù)人只來過兩三次?！?/p>

王巧玲能明顯感覺到，咨詢者中男性比女性少很多。來找她咨詢的男性年齡在30 歲到50 歲之間，主要是咨詢感情問題，包括夫妻關系、性生活等?！氨热缛说街心辏蚱揸P系會出現(xiàn)一些危機，有的男性會猶豫這段婚姻要不要繼續(xù)?！蓖跚闪嵴f。

還有一類人會有親子關系方面的困擾。因為男性會更多地將精力專注于工作，和孩子的關系比較淡漠，父職基本上處于缺失的狀態(tài)。隨著孩子的成長，這些“不稱職的父親”會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和孩子的關系特別生疏，孩子如果出現(xiàn)個人問題，作為父親不知道該如何處理。

咨詢時，王巧玲通常不會給出具體建議，最終決定權在來訪者手中?！拔覀兊淖饔檬翘峁┮粋€安全而私密的空間，幫助他分析當前的困境是如何造成的。同時，引導他了解自己的內(nèi)心，發(fā)現(xiàn)他真正想要的東西是什么。”王巧玲說，“比如，當一段婚姻出現(xiàn)問題，可能不僅是婚姻出現(xiàn)問題，更是他自己的某些方面出了問題?！?/p>

雖然心理咨詢不是魔法，但經(jīng)過一段時間的咨詢，來訪者離開的時候會覺得他的心里大概有了方向，知道自己下一步應該做什么，痛苦程度也有所下降?！昂蛣倎碜稍兪业臅r候相比，他們會更有力量?！蓖跚闪嵴f。

王巧玲有時會遇到男性來訪者說到觸動之處掉眼淚的情況。這是他們平時在家人面前無法流露的另一面?！懊鎸毫?，有的男性可能會用喝酒、運動甚至出軌的方式轉移壓力、擺脫痛苦，但如果他們假裝看不見這些問題的存在，這些方式只能暫時緩解痛苦，于事無補?！蓖跚闪嵴J為。

心理咨詢師不會像父母或者其他權威一樣，勸說來訪者“你應該怎樣做”“我這是為了你好”，更不會在道德上批判來訪者，而是作為一個相對“健康”和“環(huán)保”的出口，為他們排解壓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