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君翃

媽媽，昨夜又夢到了您，夢見您已從海外歸家，嘲笑不修邊幅的我“自母之東，首如飛蓬”，我驚喜雀躍，腿一蹬，突覺寒意襲人，卻原來是蹬了被子。眼前孤星高懸，我們?nèi)匀幌嗑嗲Ю?，隔著窄窄的機票，隔著深深的海洋。

濃濃的惆悵涌上心頭。

您曾經(jīng)跟我說過這種惆悵的滋味。

3年前，我們一起在長沙音樂廳欣賞“滿天星業(yè)余交響樂團”的精彩演出，臺上的演員平均年齡64歲。大提琴演奏《牧歌》讓全場陶醉，您更是癡癡地注目良久，淚光晶瑩。

回家路上，昏暗的車里，您談起了舅爺爺。他曾經(jīng)是高校教師，專攻大提琴，以其音樂上的造詣成為了全家族的驕傲。然而，20世紀80年代的中國，很多人都有一個夢——美國夢。舅爺爺也不例外。他辭去教職，去到美國。10年后，他回國探親，說起他在美國開了一家小小的中餐館，住上了大房子，開上了豪車。但他的手指，已經(jīng)嚴重變形，關(guān)節(jié)紅腫粗大，當年長發(fā)飄揚意氣風發(fā)的模樣，已經(jīng)成了無可挽回的追憶，成了您心中那一份牽掛的惆悵。

媽媽，您知道嗎，那份牽掛的惆悵也曾經(jīng)在外婆的心中縈繞。

那是2007年，您領(lǐng)了教育部的召令，飛去新加坡。奶奶的電話總是充滿了催促：可以留下來嗎？怎么還不去申請永久居民？跟隨外公外婆一起生活的我，經(jīng)常看到外婆翻閱家族的老照片，然后蹙眉、默然不語。

后來，您接我去新加坡上幼兒園，接受英文的啟蒙教育。但我小小的心里，經(jīng)常充滿了疑惑：為什么媽媽的好朋友會問“你中國家里有沒有洗衣機？”為什么別人在贊美我時，總是說“這孩子的爸爸不是華人吧”……

日子在疑惑中一天天過去。小一新生報到時，我回國了。背著小書包，怯怯走進教室的我，發(fā)現(xiàn)說中文的老師遠比說英文的老師溫柔親切，驚喜得立馬脫了鞋子，把腳丫子放到了課桌上！

往事的追憶讓我笑不可仰。此刻，跟我分享往事的人在哪里呢？我在長沙，您在朝鮮半島。

您是2019年12月去的，訪學，歸期可期。但是，誰也沒有料到，新冠肺炎疫情兇猛襲來，黑色的陰影迅速籠罩了本該是煙花盛放的國土。

昨夜的視頻通話，我擔心地問起您的歸期，您卻興奮地談起溫睿謙和的老教授粉筆書寫韓英中三國文字行云流水，異國的校園里有石碑直入藍天。我怪您打岔，您卻沉著臉說道：“布置的背誦作業(yè)，已完成否？”

久久無法再入睡。無比溫柔的風掠過我的耳旁，明明是繁星點點，我卻越來越真切地感受到了那來自林間的黎明。未來，定會越來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