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俊
四口塘,四張嘴。對著天空哈氣,吹泡泡。
四口塘是楊塘的一塊璞玉,祖先和他的腳印雕刻,沙塘擺在左上角,鰱魚塘右上角,鍋底塘左下角,楊塘擺在右下角,這是坐西朝東向,與祖先看準(zhǔn)的地象一致。若以楊塘拐為中心,以坐北朝南向,那么鰱魚塘就等于擺左上角,楊塘擺在右上角,鍋底塘右下角,沙塘擺在左下角。以此類推,循環(huán)往復(fù),有悲喜,有歡欣,有是是非非。
玉不雕不成器。四口塘,上下左右一擺,擺成了“器”字。
中間是一脈小山,田園,屋場,雞犬相聞。
義門陳氏后裔雜夾在雞犬聲中。安寧多于苦難。
一個人,大塘倒一身塘水。
一個人,荒草長一身荒草。
土地從不衰敗,族譜里藏著一顆顆種子,木雕版粗壯的黑字發(fā)一身芽,灰暗磨舊的墨色攤開時依然又濃又艷,像美人痣。
生宣雙層薄紙之上的文字比在碑石更硬,更重。
壓彎了翻開它的那人的腰。
他想直起身子,三叩首后,他一個人,被日頭送回到水草豐茂的低處。
在河中的落水橋上,聽到一個老者拉二胡,如泣如訴的聲音立即讓我安靜下來。
來自音樂的力量在一瞬間直擊人心。
不管他拉二胡的水平如何,在燈紅酒綠的當(dāng)下,在流水之側(cè)聽到這種樂音,無疑讓人一下子寧靜,體驗到一種發(fā)自心底的美妙。幸福原來這么簡單,一種樂器發(fā)聲就能讓人從浮躁到安定。
我靠著欄桿,聽著水聲人聲棒槌聲和二胡聲。相互應(yīng)和相互交織,如果夜空中浮漂著一位神,它是否也感應(yīng)琴聲而停下。
生命不能缺失對旋律的敏感,對趣味的圖索,對品質(zhì)的尊從。
在河水中奔走的音符,在人心中會停留多久呢?!
他伸手就拎起了一條大魚,比他舉起的手臂還長,他是沒有捉魚技巧的,一只手卻幸運地插進大魚的兩腮間,拿住了大魚的軟肋。
四周寂靜,炎日自省,白云擁聳的野象群被一瞬間噴出的強力膠水凝住,時間安睡在少年的額前。大塘放下手中的鏡子,花香填滿了夏日的午后,一只魚的劫難并沒有退出畫面,他的自豪自此有了一層層激蕩不逝的憂郁,套在大楊塘亦真亦幻的流逝和變遷中。
那是被一場干旱折磨得暗無天日的年月。其他三口塘全干。唯有九龍供水的大楊塘半干,還未露出祖輩暗藏塘底幾個塞滿淤泥的水團子里的秘笈和暗語。他站在齊腰身的虛妄里,上半身在風(fēng)中風(fēng)化,下半身在泥水里生銹。
他因此看到了幻象:大地是一塊粗糲的石頭,他、他們都是石頭上粗重的喘息。包括他舉過頭頂?shù)哪菞l大張著嘴巴的鯉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