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磊
自古以來,吏治就是政治的首要問題。吏治好壞與國家興衰有著直接的關系,吏治清明,國家興旺發(fā)達;吏治腐敗,國家衰亂滅亡。在中國歷史發(fā)展的長河中,漢代的循官良吏層出不窮,說明這一時期的吏治建設取得了許多重要成就,這也為后世積累了許多治國理政的經驗。2021年全國文綜甲卷第25題就從以上視角出發(fā),聚焦選官系統(tǒng)中的辟召制度,通過歷史情境的創(chuàng)設,考察學生對漢代政治文明的深刻認識。應該說,明晰辟召制度的內涵和外延,既是理解兩漢吏治建設的重要抓手,也是提升學生歷史思維品質的有效利器。為此,筆者查閱相關資料,梳理相關史實,闡釋重要概念,拋磚引玉,敬請方家指正。
一、時代發(fā)展是催化劑
漢初君臣從平定天下和固權治世的現實出發(fā),在沿襲秦制的基礎上,實施了多種選任官員的途徑。一是察舉制和征召制,不過這項制度在當時只是臨時性質的選舉制。自高祖掌權到武帝即位的五十五年中,僅選舉孝廉二次,詔舉賢良二次。二是軍功選位制。西漢王朝依照軍士所立戰(zhàn)功之大小授予不同等級的爵位,因軍功得官,論功行封,所以軍功貴族幾乎壟斷了朝廷公卿和地方要職。三是任子制,這是漢代政府所實行的一種對現任高官子女采取恩蔭世襲的授官方式?!袄舳陨?,視事滿三年,得任同產若子一人為郎。”[1]這些官僚子弟一般先擔任皇帝的宮廷宿衛(wèi)侍從,隨后可補任各級官吏,這可以看作是先秦世卿世祿制的殘留與蔭任制的先聲。四是貲選制,西漢時,凡有一定數目的資產而又不是商賈者可以按財產選官,高資為郎,低資為吏。“令民入粟邊,六百石爵上造,稍增至四千石為五大夫,萬二千石為大庶長,各以多少級數為差?!盵2]漢初的選官制度充分尊重了軍功集團整體的利益訴求,嚴格劃分了高層官員與中下層官吏選任的標準,集中體現了官員選拔的等級性、貴族性和封建性的特點,對于當時政權的鞏固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
隨著封建經濟的恢復和發(fā)展,社會秩序趨于穩(wěn)定,漢廷更加需要大批安邦治國的人才,以軍功爵位、門第出身和家庭財產為主要的選官方式,不僅難以滿足漢朝強化中央集權的需要,更無法回應中下階層特別是士人階層的崛起對豪強特權的沖擊。漢武帝元年(公元前134年)詔舉賢良對策,董仲舒對曰:“夫長吏多出于郎中、中郎、吏二千石子弟選郎吏,又以富訾,未必賢也,今則不然。累日以取貴,積久以致官,是以廉恥貿亂,賢不肖混淆,未得其真?!盵3]他認為現行的選官制度有諸多弊端,尤其是仕途狹窄,會埋沒和遺失社會上很多真才實學之士,因此提出“歲舉賢才”“量才授官”的良策。武帝積極采納董仲舒的建議,逐步取消貴族集團的世襲制,大大降低任子制和貲選制在整個選官制度中的地位,這樣原本臨時性質的察舉制開始成為武帝以后的主要選官制度,而作為察舉制補充的辟召制度也由此登上了政治舞臺。“漢初掾史辟,皆上言之,故有秩比命士。其所不言,則為百石屬。其后皆自辟除,故通為百石云。”[4]
二、德才兼修是試金石
辟召,又稱辟除、辟署或辟舉,是漢代中央部署(公府)或者地方州郡選用屬掾的選官制度。如上所述,辟召制度是漢代統(tǒng)治者為了彌補察舉制的不足而實施的。對于那些品高德望又有才能被察舉出仕的人才,統(tǒng)治者可以通過辟召的方式予以招攬,以示對人才的重視和渴望。東漢光武帝曾下詔:“方今選舉,……四科取士。一曰德行高妙,至節(jié)清白;二曰學通行修,經中博士;三曰明達法令,足以決疑,能按章復問,文中御史;四曰剛毅多略,遭事不惑,明足以決,才任三輔令;皆有孝悌廉公之行。自今以后,審四科辟召?!盵5]詔書中的“‘四科是丞相辟召府屬的標準,但這些標準,與王朝選官的一般情況和總體標準實際是一致的”[6],由此可見,兩漢王朝為了保證被辟召官吏的質量,從德行、明經、明法和政略四個方面制定了嚴苛的入仕標準?!暗滦小敝傅氖枪倮舯仨毦邆淞己玫牡赖缕焚|。如“(朱)穆前在冀州,所辟用皆清德長者,多至公卿、州郡”[7],趙孝“鄉(xiāng)黨服其義,州郡辟召,進退必以禮”,楊震被“大將軍鄧騭聞其賢而辟之”[8]。“明經”要求官吏能夠達到較高的經學水平。兩漢經學盛行,經學大儒常常是辟舉的重要對象。如,匡衡被大司馬、車騎將軍史高辟為議曹史,郭丹辟于大司馬吳漢、張衡辟于南陽太守鮑德、馬融辟于大將軍鄧騭、蔡邕辟于司徒橋玄等皆是例證。[9]“明法和政略”需要官吏在熟悉法令的同時,具有處理公務的能力。因此,具有較強的專業(yè)知識和豐富工作經驗者是辟主積極爭取的對象。如,童恢“少仕州郡為吏,司徒楊賜聞其執(zhí)法廉平,乃辟之”[10] ,名臣鄭崇以明法晉升御史,陳寵以諳熟律令晉為尚書等等。
仔細考量四科辟召的具體表述,我們還能切實感悟到兩漢統(tǒng)治者的政治智慧。“四科”的分類取人標準,充分體現了對儒生和文吏兩大群體的關注。儒生長于經典的闡釋和文化的傳承,文吏善于吏宦之道和運用法令?!懊鹘浢嫦蛉迳鞣嫦蛭睦魺o疑。德行科內容為‘德行妙高、志節(jié)清白,形式上此科可兼含孝悌廉法,兼容儒生、文吏……政略科在實施中,偏重于精通吏道、‘優(yōu)事理亂之文吏”。[11]這樣的選官標準既適應了儒家為政以德的處事原則,突出了君子賢人任官的時代價值,又充分挖掘文吏治國安邦的理政能力,以彰顯漢朝統(tǒng)治者內儒外法的為政之道。由此可見,兩漢時期“‘柔道與‘吏化兼舉并用,意識形態(tài)上儒術仍被尊崇,但在行政領域上,王朝著意強化吏治,……儒、吏日趨融合,繼續(xù)推動著選官制的進化”。[12]
三、公府辟除是雙刃劍
漢代的中央政府辟署,又被稱為公府辟除,主要是由三公——丞相、太尉、御史大夫分別自行任用屬吏。西漢時期三公權力很大,比如丞相田蚡就手握辟召大權,幾乎包攬了朝廷選拔人才的權利,以至于漢武帝不得不多次警告田蚡:“君除吏盡未?吾亦欲除吏?!睎|漢時期,中央辟署權逐步擴大,太傅和大將軍也可行辟署之權,因而在史籍中又常有“五府辟署”的記載。東漢的士子多以入公府做官為榮,這是因為借助公府舉薦和察舉各科考察,再加上自身具有的真才實學,這些士子能夠迅速成為中央或州郡地方大員?!叭驅?,及其取官,又多超卓,或期月而長州郡,或數年而至公卿”[13], “李膺初舉孝廉,為司徒胡廣所辟,舉高第,再遷青州刺史”[14]。既然公府辟除是官員升遷的快速通道,那么自然受到當時士人的追捧和推崇。兩漢時期的公府辟除,選拔了大量察舉制下遺漏的人才,讓他們能有機會進入各級政府的職能部門,參與相應的政府管理工作,在擴大統(tǒng)治階級隊伍、提升官員專業(yè)素養(yǎng)的同時,推動了封建國家的不斷發(fā)展。
值得注意的是,東漢時期日漸形成了一個文化雄厚、影響深廣、以大小名士為主體的社會集團,這一集團的出現導致漢朝選官發(fā)生重要變化。三公辟除這些名士作為屬吏,一方面要滿足社會輿論的需求,體現察舉辟召的義務,另一方面也要借助這些名士的影響來提高自己的聲望?!叭僬僬撸m以詢訪之,隨所臧否,以為與奪”[15],隨著三公與名士的關系日益密切,名士對人物的評價逐漸成為公府辟舉的依據,這也就意味著名士的意見不僅能夠左右三公的辟舉,甚至已經暗操了三公的辟舉權。這種做法實際上把名士“自身的認同標準與聲望標準施及政府行政,從而擴張了民間輿論力量,但同時也損害了官僚行政體制的選官實施。”[16] 眾所周知,東漢名士除了極少數出身寒微外,大部分人出自地方大姓、冠族。名士暗操辟舉權也就意味著這些人中的平庸之輩可以輕易占據三公僚佐的重要位置,這種風氣的盛行,也導致公府辟除越來越難以選拔出有用的人才了。
四、監(jiān)察體系是組合拳
監(jiān)察作為國家機器自身完善、自我調節(jié)的基本手段,其重要性不言而喻。漢代確立了從中央到地方較為完整的監(jiān)察機構,形成了我國封建監(jiān)察制度的基本框架。御史中丞、丞相司直和司隸校尉構成中央監(jiān)察體系,刺史和督郵則負責監(jiān)察郡縣所屬官吏的違法行為,從而切實保障辟召制度的有效運作。例如,兩漢政府對辟舉程序做出嚴格的規(guī)定。三公與屬吏任職需要籍貫回避;地方長官一定要回避本籍,而自行辟召之掾屬原則上一定要用本籍之人;州刺史(州牧)辟用屬吏可以不限制郡,但是必須在本州內選用;郡太守之郡縣屬吏須由本郡人擔任,但是需要回避縣;[17]此外,國家還禁止辟主辟舉被禁錮者、先舊和親屬。對于三公辟舉屬吏有不稱職者,國家官員可以舉報給司隸校尉,然后由司隸校尉進行考核。監(jiān)察官吏的法律文件層出不窮,如有限制地方勢力的《阿黨附益之法》《左官律》《酌金律》,考核官吏的《上計律》《九章律》[18],尤其是頒布地方監(jiān)察法規(guī)《監(jiān)御史九條》和《刺史六條》,不僅規(guī)定了刺史監(jiān)察的具體職責,提供了監(jiān)察的依據和準則,更是推動了漢代監(jiān)察體制和監(jiān)察內容向制度化、法制化演進。此外,漢代還建立健全了反監(jiān)督制約機制,實行互監(jiān)制,即允許監(jiān)察機構之間和監(jiān)察官員之間互監(jiān)互察。督郵與刺史雖然同為監(jiān)察官員,二者沒有上下級的關系,督郵監(jiān)察郡屬諸縣,對郡守負責,而刺史監(jiān)察諸郡,對中央負責,但刺史能夠調動乃至制約督郵。[19]
漢代的監(jiān)察體系一定程度上防止了辟召過程中徇私舞弊和任人唯親行為的發(fā)生,在匡正吏治、依法懲貪和防范分裂割據等方面發(fā)揮了重大作用。國家通過御史中丞、司隸校尉、刺史和督郵等監(jiān)察官員對各級官吏進行有效監(jiān)督,既有利于皇權對百官的控制,又便于中央集權制度的發(fā)展完善,還為國家機器的持續(xù)正常運轉提供了切實保障。令人遺憾的是,東漢末年,中央政府勢力衰微,地方監(jiān)察職能不斷膨脹,刺史從維護朝廷的權威,逐漸發(fā)展為瓦解中央集權的分裂勢力,這可能是統(tǒng)治者在竭力加強監(jiān)察職能時所沒有想到的。
綜上所述,作為兩漢時期一種重要的官員入仕途徑,辟召制度在中國歷史的政治舞臺上曾經起到過重要的作用。通過對辟召制度的深度學習,我們不僅能夠對漢代官吏的管理方略有更加全面的認識,而且對于中國古代政治文明的發(fā)展和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的傳承,也會有更加深刻的理解,這對于學科核心素養(yǎng)和關鍵能力的達成無疑是大有裨益的。
【注釋】
[1]徐天麟:《西漢會要》,上海: 上海人民出版社,1977年,第524頁。
[2][3]班固撰,顏師古注:《漢書》,北京:中華書局,1997年,第294、637—645頁。
[4][7][8][10][15]范曄:《后漢書》,北京:中華書局,1965年,第3558、1473、1760、2482、2232頁。
[5]孫星衍等輯,周天游點校:《漢官六種》,北京:中華書局,1990年,第125頁。
[6][11][16]閻步克:《察舉制度變遷史稿》,北京: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2021年,第19、20、86頁。
[9]方建春:《秦漢時期幕府制度的形成》,《寧夏社會科學》2005年第6期,第102頁。
[12]王穎:《“四科取士”與漢代用人標準》,《淮南師范學院學報》2010年第1期,第87頁。
[13]虞世南:《北堂書鈔》,北京:中國書店,1989年,第246頁。
[14]范曄著,呂祖謙編纂:《后漢書詳節(jié)》,上海: 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年,第335頁。
[17]羅田野,趙萌:《漢代選官征辟制度考述》,《考試研究》2014年第4期,第90頁。
[18]孫季萍:《中國古代的權力監(jiān)督制度》,《東岳論叢》2011年第4期,第104頁。
[19]姜維公:《漢代郡域監(jiān)察體制研究》,《社會科學輯刊》2007年第6期,第165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