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保存
10年前,我參觀有關新文化運動的展覽。站在北大紅樓一層的毛澤東在北大紅樓工作處——“新聞紙閱覽室”,第一感覺是,這里整潔而簡約。桌子、報架、椅子破舊到有些寒酸。百年前的堂堂國立北京大學的圖書館,就是這個樣子?
這里的資深研究員告訴我,毛澤東在紅樓辦公地點并非只此一處。紅樓一層東頭的圖書館主任室的外間,也是毛澤東曾經(jīng)工作過的地方。毛澤東在此幫助李大釗整理材料雖然時間短暫,但由于近距離接觸,李大釗對毛澤東的影響是非常特殊的。
此外,毛澤東在紅樓的數(shù)個教室聽過講座,開過研討會……可以說在紅樓多處可以尋覓到毛澤東的足跡。我們仿佛看到,青年毛澤東在這里孜孜不倦閱讀的身影。
1918年8月,酷熱的湖南長沙。從湖南省立第一師范學校畢業(yè)的毛澤東帶著湖南新民學會的10來名青年踏上了前往北京的旅程。同行的這些學子,大部分是準備赴法國勤工儉學的。
說來很有意思,毛澤東雖然組織了去法國的勤工儉學,但是他自己沒有去。為什么沒有去呢?人們有過不少的猜測或者推測,有的說是因為語言問題,有的說因為百元大洋赴法船票問題,還有的說是因為他的母親在生病,等等。但是在毛澤東的回憶當中,我們看到,他主要是從自己的實際出發(fā),來做出這一決定的。
他認為,如果要想在當時的世界稍微盡一點力,當然脫不開中國的地盤,關于地盤內的情形,似不可以不加以實地的調查及研究,這層功夫如果留在出洋回來的時候做,因人事及生活關系恐怕有些困難,不如現(xiàn)在做了。
這是毛澤東自己的回答?,F(xiàn)在看來,毛澤東當時不出國留學,不去勤工儉學,是因為他認為無論對于這個國家,對于這個民族,還是對于他本人,都是留在國內更有利。
寫到這里,閃過我腦海里的是毛澤東的《中國社會各階級的分析》《湖南農(nóng)民運動考察報告》,是《論持久戰(zhàn)》《中國革命戰(zhàn)爭的戰(zhàn)略問題》。這些作品,哪一篇不是從中國的國情出發(fā),深刻認識中國的國情、軍情的鴻篇巨制?
北大紅樓在毛澤東的記憶中一定是十分深刻的。他曾經(jīng)回憶說:“在北平的生活是十分困苦的,我住在一個叫三眼井的地方,和另外7個人合住一個小房間,我們全體擠在炕上,連呼吸的地方都沒有。每逢我翻身都得預先警告身旁的人。”
毛澤東曾經(jīng)說過,北京的生活費用對他來說太高了,他是借了朋友的錢來到北京的,到了以后非馬上找工作不行。此前,他們原來在湖南省立第一師范學校教倫理課的老師楊昌濟,已經(jīng)受聘于國立北京大學,出任倫理學教授。毛澤東是他的得意門生,他幫助毛澤東找工作,將毛澤東推薦給了當時的北京大學圖書館主任李大釗。
站在北大紅樓前,聽講解員講述:李大釗聘毛澤東擔任了圖書館助理員,這個助理員一個月能拿到的薪水是8塊大洋,這對年輕的毛澤東來說是一筆不少的錢,對于他解決當時的吃住問題有很大幫助。
1918年10月的一天,毛澤東走進了剛剛建成不久的嶄新的國立北京大學的紅樓,面見李大釗。他們究竟是怎么談話的并沒有留下文字記載。但是,這次見面對他們來說意義都非同尋常。
毛澤東后來說,他在北大紅樓,見到了“真正的老師”李大釗。李大釗也曾經(jīng)說,毛澤東是湖南青年學生領袖(這個說法應該是在五四運動之后毛澤東再次來京時所說)。
在這段時間里,李大釗指導毛澤東做了不少關于圖書館業(yè)務方面的工作,使他有了能夠看到各種最新書刊的機會。在他管理的日報閱覽室,有15種中外文報紙,這在當時來說的確是很難得的。這些報紙使毛澤東眼界大開,接觸到了很多在湖南沒有接觸過的東西。更為可貴的是,他在幫助李大釗整理有關圖書館的資料時,有機會與李大釗討論各種各樣的社會問題。
在北大紅樓,毛澤東旁聽了北京大學一些課程,參加了好幾個社團,比如哲學研究會、新聞學會,接觸到了各種各樣的學術思潮,接觸到了各色人等,比如陳獨秀、胡適等新文化運動的領軍人物。
后來在陜北的窯洞里,毛澤東對斯諾說:“由于我的職位低下,人們都不愿同我來往。我的職責中有一項是登記來圖書館讀報的人的姓名,可是他們大多數(shù)都不把我當人看待。在那些來看報的人當中,我認出了一些新文化運動的著名領導者的名字,如傅斯年、羅家倫等等,我對他們抱有強烈的興趣。我曾經(jīng)試圖同他們交談政治和文化問題,可是他們都是些大忙人,沒有時間聽一個圖書館助理員講南方土話?!?/p>
有一次,胡適教授在北大紅樓講演。講演結束的時候,毛澤東提了一個問題,當時圍在胡適身邊的人很多,所以毛澤東提的問題也沒有得到胡適的回答。
毛澤東后來回憶說:“但是我并不灰心。我參加了哲學會和新聞學會,為的是能夠在北大旁聽……還有邵飄萍。特別是邵,對我?guī)椭艽?。他是新聞學會的講師,是一個自由主義者,一個具有熱烈的理想和優(yōu)良品質的人。一九二六年他被張作霖殺害。”這就讓我們想起,在毛澤東留下的手稿當中,有上百篇是他用毛筆,甚至鉛筆為新華社、《解放日報》等寫的新聞稿。他的這些新聞稿,在戰(zhàn)爭年代所起的作用非常重要。解放戰(zhàn)爭中,毛澤東用3篇新聞稿粉碎了國民黨軍企圖進攻石家莊的陰謀。這其中的新聞功底可見一斑。
在這段時間里,因為要組織湖南的青年到法國去勤工儉學,毛澤東還有機會到設在北京長辛店的留法預備班學習。他還到過河北省保定的蠡縣等地進行考察,安排湖南籍準備留法勤工儉學的同學在那里補習法文。因此,他也接觸到了一些原來在湖南很難接觸到的人和事。
在北大紅樓,在青年毛澤東人生當中還有一件很重大的事情,就是他在這里愛上了恩師的女兒楊開慧。
關于這次進北京,毛澤東后來回憶說:“當時我的思想還是混亂的……我讀了一些關于無政府主義的小冊子,很受影響。我常常和一個經(jīng)常來看我的,名叫朱謙之的學生討論無政府主義和它在中國的前景。當時,我贊同無政府主義的很多主張?!?/p>
1918年的11月,李大釗發(fā)表《庶民的勝利》和《布爾什維主義的勝利》這兩篇文章。他站在天安門廣場、中央公園發(fā)表演說時,熱情洋溢地告訴人們,俄國十月革命的勝利是民主主義的勝利,是社會主義的勝利。他喊出:“試看將來的環(huán)球,必是赤旗的世界!”聽李大釗講演的人群當中,就有從北大紅樓趕來的25歲的毛澤東。
在李大釗的引領下,毛澤東開始接觸馬克思主義、社會主義的學說。毛澤東相繼閱讀了許多關于俄國情況的書,了解了馬克思主義的學說和十月革命的情況。毛澤東在和斯諾談到這段經(jīng)歷的時候,頗帶感情地說,“我在李大釗手下?lián)螄⒈本┐髮W圖書館助理員的時候,曾經(jīng)迅速地朝著馬克思主義的方向發(fā)展。”
五四運動爆發(fā)之后,在1919年的嚴冬,毛澤東再次乘坐火車來到北京。這次和他一路同行、頂風冒雪來北京的,是湖南驅逐軍閥張敬堯運動(以下簡稱“驅張運動”)的公民代表團成員。
到達北京之后,他們住進了皇城根一個寺院——福佑寺。
他們迅速成立了一個平民通訊社,毛澤東任社長。他帶領大家編輯、撰寫、油印了揭露湖南軍閥張敬堯罪惡的文章和驅張的消息,向全國各大報社發(fā)稿。福佑寺的燈光經(jīng)常亮到黎明。在后配殿,燒香的案子就是他們的辦公桌,搭起的木板就是他們休息的地方。在這里,毛澤東起草了《湘人對張敬堯運煙種之公憤》《湘人力爭礦廠抵押》等犀利文字,經(jīng)過北京的《晨報》等報刊發(fā)表或者轉載以后,在全國產(chǎn)生影響,也讓更多人聚集在了驅張運動的旗幟下。
1920年1月28日,湖南驅張運動的各界代表在毛澤東的組織和帶領下,頂著寒風、冒著漫天飛舞的雪花奔向新華門,向當時的北洋政府國務院遞交請愿書,強烈要求張敬堯下臺。
在這里,毛澤東和湖南的學生社團、北京的輔仁學社建立了聯(lián)系,發(fā)動他們參加這次驅張運動,并且成為一支重要力量。北京大學的鄧中夏等也是參加驅張斗爭的積極分子。毛澤東和鄧中夏以及輔仁學社在京成員,曾在南城陶然亭的慈悲庵內,共同商討怎么樣驅除湖南軍閥張敬堯。之后,他們在山門外那棵大槐樹下照了一張相,這也成了毛澤東在20世紀20年代的北京留下的非常珍貴的影像。
毛澤東和驅張運動的代表在北京先后進行了7次請愿活動,掀起了波瀾壯闊的驅張運動的強大的輿論場。在當時全國政治軍事集團各種力量角力的大背景下,張敬堯最終被趕出了湖南。
驅張運動期間,毛澤東數(shù)次到北大紅樓拜訪李大釗。李大釗介紹毛澤東加入了少年中國學會。加入這個學會以后,毛澤東積極參加了學會的活動。
在北大紅樓,毛澤東還讀到了馬克思主義的最新譯著和關于俄國十月革命的書刊,使得他真正跳出了湖南的視野,站在了全國乃至全世界這樣廣闊的歷史舞臺上來思考問題。
從此,毛澤東的政治生涯發(fā)生了很大變化,也使他堅定了共產(chǎn)主義信仰,而且在馬克思主義的思想、學說和中國的實踐相結合上走出了第一步,也奠定了他領導中國人民進行社會主義革命的信仰基礎。
關于他這次進北京,毛澤東在1936年和斯諾長談時說:“1920年冬天,我第一次在政治上把工人們組織起來了,在這項工作中我開始受到馬克思主義理論和俄國革命歷史的影響的指引。我第二次到北京期間,讀了許多關于俄國情況的書。我熱心地搜尋那時候能找到的為數(shù)不多的用中文寫的共產(chǎn)主義書籍。有三本書特別深地銘刻在我的心中,建立起我對馬克思主義的信仰。我一旦接受了馬克思主義是對歷史的正確解釋以后,我對馬克思主義的信仰就沒有動搖過。這三本書是:《共產(chǎn)黨宣言》,陳望道譯,這是用中文出版的第一本馬克思主義的書;《階級斗爭》,考茨基著;《社會主義史》,柯卡普著。到了1920年夏天,在理論上,而且在某種程度的行動上,我已成為一個馬克思主義者了,而且從此我也認為自己是一個馬克思主義者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