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來西亞]朵拉

我們普遍認(rèn)為月亮從海上“升”起來的，詩人張九齡的明月卻是從海上“生”出來的：“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p>

第一次讀到，完全沒法理解，“生”？生孩子一樣的生嗎？

小學(xué)時讀過的第一首詩現(xiàn)在還記得：“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xiāng)?！北痴b著，然后跟著感覺走，明白不明白似乎不那么重要，就收藏在心靈深處。到了成年才讀懂詩的意涵：白天為生活奔波忙碌，夜深人靜時，清冷月光照耀下，抬頭一看，是一輪圓圓的月亮，月圓人未圓，人心哪能不被觸動呢？

這樣一想，眼淚盈在眼眶，心里生出無限惆悵。

一首《靜夜思》，李白告訴我們，鄉(xiāng)愁是一輪明月。

后來，找到半個店面的小小的中文書店，拼命節(jié)省零用錢買書，才發(fā)現(xiàn)李白特別愛借月亮來抒發(fā)情懷。而讀詩的人公認(rèn)這位極具浪漫主義情懷的詩仙有“明月情結(jié)”。

儒家的入世和道家的出世是詩仙一生的糾結(jié)，就有人做了結(jié)論，酒是鼓舞他入世的媒介，月亮則是他出世的向往。這兩點，讀者在《月下獨酌》里有所發(fā)現(xiàn)：“花間一壺酒，獨酌無相親。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曠達(dá)不羈的詩人把影子當(dāng)成一個人，月亮也是一個人，自己又一個人，于是，在月光下喝酒的，一共就有三個人了。

想象力豐富又懂得排遣寂寞的詩人，看似把冷清化解了，但這簡直就是達(dá)到孤獨的最高境界。喝下解憂的酒之后，空中的月亮還在空中，相隨陪同的影子仍是影子，表面看到的是自得其樂，事實正好襯托出孤寂一直都在。所以才會有最后一句：“永結(jié)無情游，相期邈云漢。”執(zhí)意和月亮以及身影永遠(yuǎn)結(jié)游，并且相約在天上仙境重見。詩外之意有“人世間找不到朋友”的惆悵，又有寂寞到了極點的一種高傲。

李白問月亮已經(jīng)變成一種習(xí)慣，這首直接取題《把酒問月》：“青天有月來幾時？我今停杯一問之。人攀明月不可得，月行卻與人相隨。”

詩人對永恒不變、萬古長存的月亮感到困惑，所以暫停喝酒詢問月亮，到底是什么時候開始存在的呢？人要飛到月亮上去根本不可能，而月亮卻一直與人相伴相隨。

“皎如飛鏡臨丹闕，綠煙滅盡清輝發(fā)。但見宵從海上來，寧知曉向云間沒?！痹娙艘砸惠唸A月初始為云遮蓋，云散后月光又照耀人間。夜間的明月從海上升起，拂曉時在云海間隱沒。描寫月亮之美麗和神秘，“白兔搗藥秋復(fù)春，嫦娥孤棲與誰鄰？”“今人不見古時月，今月曾經(jīng)照古人。”說的是“今人不見古時人”，而“古月依然照今人”。月亮永遠(yuǎn)是那個月亮，只有人，已經(jīng)不是原來的那個人?！肮湃私袢巳袅魉部疵髟陆匀绱?。”前人今人都像流水一般逝去，面對一個永恒的月亮，曾有過相似的感慨吧?！拔ㄔ府?dāng)歌對酒時，月光長照金樽里?！敝挥邢Ｍ诔栾嬀茣r，月光長照著酒杯，使我盡情享受當(dāng)下的美好吧。

李白留下千余首詩，有月亮這個意象的詩超過300首，占全部詩歌的五分之一。幾乎所有人都不會忘記《將進(jìn)酒》中的“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得意時盡情歡樂，不要讓金杯空對著月亮呀！

重復(fù)閱讀仍然不明白為什么明月從海上生出來，耿耿于懷，去問一位學(xué)者，他告訴我：“這反映了當(dāng)時人們的天文知識，唐朝人認(rèn)為日月星辰都是從浩瀚無邊的大海中生出來的?！绷硪晃粎s說：“‘生字是全詩的詩眼，加入感情色彩，并暗含月亮是從作者心中生出來照耀遠(yuǎn)方親人的意思，所以下一句為‘天涯共此時?！?/p>

聽過解釋，仍然不甚明了。然而詩詞動人的地方，就是那些半朦朧的部分，不必完全分明，那就是詩詞的美妙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