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王朋 攝/ 王朋 李昀錫 王衡

“分離！”9月16日上午9 點，神舟十二號飛船攜帶3 名航天員從空間站分離，繞飛，徑向交會，為神舟十三號探路，13:39，撤離，踏上返程之路。

9月17日上午9:20，5 架直升機從鼎新機場起飛，沿弱水河朝北偏東飛去。9:52，航線下方出現(xiàn)一片汽車和帳篷，整齊壯觀，旁邊有5 個臨時停機坪，直升機下降，補油，吃飯，待命。這是臨時補給點，地面搜救車隊和空中參試人員早已候此。他們此前已進行過6 次地面專項演練、2 次空地協(xié)同演練、4 次全系統(tǒng)綜合演練，在沙漠深處、戈壁荒野，不知留下多少摸爬滾打的印跡，就是開艙這一簡單動作，開艙工具都練廢了好幾把。

此處西北方向就是東風著陸場區(qū)，神十二返回瞄準點就在場區(qū)中心，有面小紅旗早就插在那，隨風飄著，像是等著誰，而且等很久了。

地面分隊匆匆吃完飯，早早就出發(fā)了，指揮車、通信車、搜索車、醫(yī)監(jiān)醫(yī)保車、醫(yī)療救護車、運輸車、吊車，兵分三路，奔赴不同方向，提前一小時到達待命地點。一組布南偏東，二組布東，三組布北偏西，各距瞄準點約21千米，形成一個網(wǎng)兜，網(wǎng)口對準返回方向。

此時，天空晴朗，幾乎無云，風速4 米/秒，氣溫21.6℃，能見度30千米。

制動返回

“第一次調(diào)姿”，12:42，遠在大西洋上空的飛船開始回家。天上中繼星監(jiān)視著飛船一舉一動。奇怪，此處位于南美和非洲中間洋面上空，不像以前在非洲西海岸附近。原因？這次是從空間站出發(fā)，軌道近400 千米，比以往高了，返回滑翔距離長了，另外落點也從四子王旗西移至東風，自然制動點西移。

“軌返分離”，橫向轉(zhuǎn)90°，軌道艙垂直于軌道面分離。之所以以此姿態(tài)分離，是不讓兩者再次相互靠近干擾。

“第二次調(diào)姿”，飛船繼續(xù)轉(zhuǎn)90°，尾部朝向前方，同時上翹近16°，做好了點火準備。

“制動開機”，兩臺大發(fā)動機噴出火焰，像兩條火龍，使勁頂著飛船，兩分半鐘多，減速近2%。推進艙外攝像頭看不見制動噴火，而是朝著返回艙方向，但仍能觀察到有火苗不時在噴。難道出事了？不，是姿態(tài)發(fā)動機配合保持姿態(tài)穩(wěn)定。細心人會發(fā)現(xiàn)，制動較以往長了10 秒左右。咋回事？“神一”至“神十一”，僅用大發(fā)動機，這次為變軌精確、減小發(fā)動機后效影響，先讓兩臺大的工作，留下小量變軌任務(wù)，交給四臺小的補足，既提高了變軌精度，又減少了過載，航天員也舒適了。

飛船制動后期進入納米比亞站視線。中繼星也在干活，測量數(shù)據(jù)對計算返回彈道很關(guān)鍵，北京中心收到后發(fā)“第一次落點預報”。好多人看了很高興，覺得離瞄準點很近。經(jīng)減速，軌道對準13000 多千米以外的東風著陸場。

全程監(jiān)測

“起飛”，制動就是命令，地面直升機再次升空，奔赴各自空域，緊張氣氛驟升。指揮機布西南角，通信機布北面，醫(yī)監(jiān)醫(yī)保機、醫(yī)療救護機1、2布西北角、東北角、東南角，各距瞄準點20 千米左右，張開大網(wǎng)，等待天外嬌子。

艙內(nèi)3 名航天員像是“老手”，表情自然，輕松自如，相互聊天，似乎與返回無關(guān)，內(nèi)容之一便是嘮回家后如何給劉伯明過生日。

飛船從加蓬上空進入南非。航跡從非洲中部穿過。西海岸軌道333千米，速度超過7600 米/秒，到大陸中部軌道283 千米，速度增近60 米/秒，高度越低速度越大，這是地球吸引所致，就像高臺滑雪，越滑越快。

飛船降至140 千米時，推進艙護送返回艙的使命結(jié)束，推返分離，推進艙飄向上方，目送返回艙遠去。

“發(fā)現(xiàn)目標”，祖國西端喀什站捕獲返回艙。返回艙開始調(diào)配平攻角，大底朝向前方。

“發(fā)現(xiàn)目標”，和田站開始跟蹤。返回艙跨過邊界，進入祖國懷抱。

高度在下降，已到100 千米；速度在增加，已近7900 米/秒；空氣密度在增加，已對返回艙開始有阻力；過載在漸大，阻力形成的升力也開始呈現(xiàn)；升力控制系統(tǒng)開始工作。返回艙偏至理想彈道左側(cè)時，調(diào)姿造成升力改變，讓其朝右飄；偏至右側(cè)時，調(diào)姿令其朝左飛；高度下降過快，便多利用升力，令其飄遠些；下降過慢，便少利用升力，令其飛近些。返回艙像是一條天龍，繞著看不見的線，左右慢盤，上下緩游，目的就是瞄準回家的方向——那面小紅旗。

“發(fā)現(xiàn)目標”“發(fā)現(xiàn)目標”，新疆某兩站反射式雷達捕獲返回艙。

空氣密度在增加，返回艙大底與大氣劇烈摩擦，艙體周邊產(chǎn)生大量等離子，被高速甩向后方，形成羽流層，也稱等離子鞘，像個屏蔽罩，里面電波出不來，外面電波進不去，即“黑障”?？κ舱尽⒑吞镎緛G失信號，但新疆某兩站正常，雷達靠等離子鞘反射信號，照樣跟蹤。測量數(shù)據(jù)傳往北京中心，“第二次落點預報”。

返回艙穿越塔里木盆地，進入羅布泊上空，航線下方便是樓蘭古城?！鞍l(fā)現(xiàn)目標”“發(fā)現(xiàn)目標”，甘肅某兩站反射式雷達開始跟蹤。

“看，目標！”13:15，高度降至53 千米時，一部紅外中波光學設(shè)備看見了一個亮點?！鞍l(fā)現(xiàn)目標”，東風大樹里反射式雷達捕獲返回艙。沒過兩分鐘，圖像由一個亮點變成一個蝌蚪，尾巴長、尖，白天拍的圖像，倒像是夜間出現(xiàn)的孤傲流星。

馳騁搜索

返回艙降至39 千米，速度降至不到2700 米/秒，已出黑障，S 和243MHz 信號發(fā)射出來。

“發(fā)現(xiàn)目標！”著陸場區(qū)南側(cè)、東南側(cè)、北側(cè)三個站，同時跟蹤目標。

“有信號！”5 架直升機信標機指針幾乎同時轉(zhuǎn)動，最后指向一個方位。

返回艙降至20 千米，速度低于400 米/秒，像是耗盡了能量，已不再拼命朝前沖，只朝下落。13:20，10千米。

“彈傘艙蓋”，只聽“嘭”的一聲，返回艙肩部噴出一個圓蓋，隨即拉出一具引導傘，又拉出第二具引導傘，馬上又拉出減速傘。這么多動作，5 秒。眼神不好，根本來不及看清每個動作。

“開主傘”，減速傘把大傘拉出。主傘拉出時像針狀橄欖球，傘收口，用繩束縛著（擔心瞬間進入太多空氣把傘沖爆），再開一小口，填充空氣越來越多，傘口越來越大，待風力足夠大時，束縛繩切斷，大傘立刻像爆米花機開蓋，“砰”，迅速膨脹開來，空氣肆無忌憚地鉆入，拼命阻擋著1200 平方米的傘布。它產(chǎn)生的阻力巨大，后坐力極強，航天員受震極猛，感覺極其難受。盡管不適，但航天員卻喜歡。為啥？因主傘打開了，說明可確保安全降落了。返回艙瞬間慢了下來，像是停在了空中，下降速度驟然降至10 米/秒以內(nèi)。

這些畫面全被瞄準點附近布下的攝影機陣拍了下來。以小紅旗為中心，每隔4 千米畫一個圈，共3 圈，每圈布4 臺攝像機，共12 臺，像天羅地網(wǎng)，無人自動跟蹤拍攝，不管返回艙朝哪落，總有一個逮著目標。

“第三次落點預報”。直升機在盤旋著，指揮機懸吊攝像機跟蹤上了目標，圖像尚可。

“嗙”，一聲巨響，近3 米直徑的大底分離，像一個瓢，飛了出去，弧線有些隨機，但不失美感。 “追！”一聲令下，五架直升機同時撲向一個點。發(fā)動機在咆哮，人心在澎湃。本來飛得就夠快了，但還想更快。

大傘在風中慢慢下降，返回艙在左右晃動，像個巨型鐘擺，航天員坐在艙中，猶如打著秋千，不知滋味如何。

突然，返回艙一側(cè)噴出一團白煙，沿傘繩上飄，云頭像球，后跟一條直直云柱，云頭到達傘衣邊緣時，一個巨大、標準的“高爾夫球桿”呈現(xiàn)在人們眼前，100 米長。云頭上升至傘頂上方，煙柱變成S 狀，與傘繩組合成一幅巨大的音符圖案，簡直美翻了。轉(zhuǎn)身再看指揮機拍攝的圖像，更是美妙，散漫的云團變成神秘星系，傘和艙像是從宇宙深處造訪地球的使者，不知誰能創(chuàng)作出如此絕倫佳畫？試問白煙是啥？是推進劑。升力控制就是用它控姿，20 千米高度?？?，還有剩余，但不能留在體內(nèi)，須排空以防落地時帶來安全隱患。

此時，返回艙下降至3000 多米，指揮機距離還有13 千米，能趕在返回艙落地前到達上空嗎？讓人擔心。想到這，駕駛員不由自主加大了油門。

“第四次落點預報”，13:32。此時，返回艙已低于800 米，指揮機已接近至4 千米，二者在賽跑。從北飛來的通信機也拍攝到大傘和返回艙。

凱旋回家

埋伏在小紅旗周圍的3 個測量點，目視返回艙出現(xiàn)在地平線之上。指揮機、通信機都已飛到傘斜上方，圖像抓得妥妥的。

“嘭”，一聲巨響，返回艙底部噴出巨大火焰，就像炸彈起爆，煙霧瞬間膨脹擴散，變幻出的圖案恰好是中國板圖，新疆西藏、東北三省、大連青島，無不神似，就連臺灣都沒落下，簡直絕了！紅白大傘，罩在上方，保護著這片神奇的土地。拍攝，定格！

圖像傳至北京指控大廳，頓時一片歡呼，掌聲經(jīng)久不息。工程總師、飛船總師、空間站總師、航天員總師都不由自主地站了起來，相互擊掌祝賀，心終于放下了。多少人，滿含淚水。

灰白色煙霧越擴越大，傘隨風偏向西方。東北版圖擴散成一只憨態(tài)可掬的小狗，頭部鉆入傘中，傘成為世上絕無僅有的一頂藝術(shù)暖帽。巨大云團，四周浸散，覆滿戈壁。傘漸漸隨風落地，圓傘變成偏平滑翔傘，環(huán)形弧狀。從另一側(cè)望去，整個畫面更像一個小女孩，頭戴紅白相間的毛線彩帽……

漫天云霧，漸漸移開，身后終于露出真相：艙體已傾倒，傘繩已切斷，底部4 臺緩沖發(fā)動機迎向東方。

回頭再看返回艙，落的地方非常神奇：軸向，12 條車轍整齊并行排列，預示“神十二”在這降落？繩向，6 條車跡通過，想以此襯托近百根傘繩的偉大？兩組車轍交叉點，恰是返回艙落點。

艙落地，指揮機落地，其他直升機陸續(xù)趕到。

第一個跑到艙門前的是中國空間技術(shù)研究院人員，手持探測儀，檢測推進劑殘留，顯示“無”。

第二批跑到艙門前的是兩名開艙手，艙門緩緩打開，見3 名航天員安然無恙，更放心了：“歡迎回到地球！”這是祖國親人對他們的第一聲招呼。

醫(yī)監(jiān)醫(yī)保人員幫航天員出艙。聶海勝出來了，看去尚好；湯洪波出來了，看去更加輕松。 “壽星”劉伯明卻遲遲不出來，咋回事？等了很久，還不出來，周圍人有些急了。其實，艙躺倒了，其座椅恰好在上方，保險帶拽著他，人懸在空中，要想下來，真還得費點功夫，故出來較晚。本來人剛落地，血就朝上充，難受，倒掛著，更難受。

地面人員實地測了落地位置：“哇，這么準，離瞄準點僅幾百米！”這可是從上萬千米以外返回的誤差??！

為啥這么準？從“神一”到“神十一”，再入返回控制方法均用標準彈道制導法，這次用的是自主自適應(yīng)預測再入返回制導技術(shù)，已成功應(yīng)用于嫦娥舞娣返回器、新一代載人飛船試驗船、嫦娥五號返回器，這次經(jīng)二落三起，終于被允許使用。實踐證明，四戰(zhàn)四捷。

航天員全出來了。壽星一上直升機便吃到了蛋糕，另兩位，月餅。

在京全程觀看實況的載人航天工程首任總設(shè)計師王永志感嘆：“3 名航天員一去就仨月，出艙兩次，每次都長時間，都是有風險的，真是不易，向他們表示敬意和慰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