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瑤
當算法全面入侵生活,一群普通人決心和看不見的算法博弈。
2021年夏,夏溪和丈夫聊起婆媳相處的瑣事,比如婆婆不打招呼就直接拿了鑰匙來家里的行為,讓她覺得沒有邊界感。睡前,她打開某短視頻App,打算消磨時間。手指上滑,一條關于輕松化解婆媳矛盾的視頻跳出。夏溪感到不對勁。這怎么可能呢?她從未在上面搜索過相關關鍵詞,而且明明已經關閉了它的麥克風使用權限。
嫌惡從夏溪心里鉆出,然后是害怕。她擔心手機偷聽自己說話。
上一次出現這種被“監(jiān)聽”的感覺,是夏溪某天在辦公室加班時。同事問起晚飯點什么外賣,她隨口說出腦子里蹦出的選項:“我有點想吃串串?!彪S后,還沒來得及在手機外賣App的搜索欄輸入關鍵詞,一家串串店的名字就已出現在推薦列表的第二欄,之前她從未在搜索欄里輸入與串串相關的關鍵詞。
手機App越來越懂人,已不是新奇事。個性化推薦的功能,依托的是算法,它根據人們的行為數據進行預測及迭代。算法廣為人們接受的一面,是在海量信息中替人們高效篩選出優(yōu)質內容和結果,減少他們的決策時間。
但這只是起點。時間向前延展,取悅用戶的算法成為潘多拉的盒子,問題也隨之而來——算法正在入侵生活??床灰姷乃惴ê捅澈蟮钠脚_,它們具體如何采集和使用個人數據,對普通人來說是一個“黑箱”。
外賣App是否會“偷聽”用戶說話?答案懸在半空??梢源_認的是,雖然技術上存在手機App獲取用戶語音信息的可能,但是這并不能必然推導出精準推薦源自“偷聽”內容。因為想要“猜你喜歡什么”,平臺還有許多條路可選:人們所在的地理位置、曾經的搜索習慣、喜歡過的內容等都可以成為大數據智能推薦平臺推測用戶興趣范圍的依據。
第一次發(fā)現手機“偷聽”自己時,夏溪正從事大數據分析相關的工作。她和數據離得很近,明白算法運作的邏輯——人們在數字平臺上輸入的關鍵詞、瀏覽過的物品等數據,會被后臺記錄,經過機器運算或人為分析后,具體的用戶畫像隨之誕生。根據這些畫像和標簽,商家可以更精準地投放廣告。
持續(xù)與數據打交道,面對算法帶來的便利,夏溪更希望守住個人隱私的邊界。她可以接受平臺基于自己已有的行為數據,分析并進行個性化推薦,但她無法忍受無端被猜中喜好。她認為這是一種入侵。
于是,夏溪卸載了那個外賣軟件,并關閉了大部分不必要軟件的語音授權。對于那只看不見的手,她的警惕又多了幾分。
另一種入侵更悄無聲息。
如今,22歲的斯坦仍記得3年前被某購物軟件推薦頁面窗口迷住的場景。只要點進那個小方框,就會出現根據算法推薦的一列商品窗口——每點進其中一個窗口,就會看到更多推薦物品。
穿梭在無限延伸的虛擬櫥窗中,斯坦看得入迷,手指輕滑,永遠有新的好物等在后邊,即使自己買不起,也逛得開心。如此反復,那個無限嵌套的迷宮仿佛沒有盡頭。一晃,十幾分鐘過去了。
很多時候,斯坦習慣用在App里閑逛的方式消磨時間。
和斯坦一樣,越來越多的人把時間留在了各類手機App里。一項調查結果顯示,2021年第二季度,我國網民人均手機App安裝總量增至66款,人均單日App使用時長為5.1小時,相較2019年同一時期增加0.4小時。其中,占據人們每日使用時長前三名的App類型分別為短視頻、即時通信和在線視頻。
幾乎每一類手機軟件都帶有個性化內容推薦,當智能手機成為人們的隨身物品甚至延伸器官,它也成為算法和人產生深入交互最直接的載體。算法推薦并不是導致人們信息成癮的唯一原因,但它是其中一個重要因素。而且,投喂式的內容推薦很容易導致人們獲取的內容同質化。另一個問題浮現出來:人們難以跳出已有認知的怪圈,于是,認知、判斷和決策也會受到影響。
中國人民大學新聞學院教授彭蘭說,算法應用正全面普及,人們在享受算法帶來的便利的同時,在某些方面也面臨著成為算法“囚徒”的風險。
算法本應是輔助人們做決定的工具,人們怎么會被它牽著鼻子走?越來越多的人感到蹊蹺,他們決心在自己的生活中對抗算法。
對抗算法的年輕人多是數字原住民。他們自小接觸網絡世界,難以通過完全脫離數字技術達到擺脫算法影響的目的。他們尋找的,是更可行的迂回戰(zhàn)術。
有人嘗試在互聯網上隱身,或者迷惑平臺,不讓它們看清真實的自己。
如果有可能,夏溪上網時盡量選擇無痕界面或清理網頁Cookies(服務器暫存在電腦里的資料),抹掉自己的痕跡,假如這招行不通,她會小心地區(qū)分自己在每個平臺上的使用習慣,“我希望在不同平臺有不同‘人設”。例如,在經常購買圖書、辦公用品和電子產品的平臺,后臺大概率會將她識別為知識女性;但在另一個經常購買生活用品的平臺,她會更像一個家庭主婦。
從大學開始,夏溪和男朋友共用一個購物軟件的賬號?;楹?,她的婆婆也成為該賬號的使用者。如此一來,平臺難以看清賬號主人的真實面目——既是青年人,也是老年人;既是男性,也是女性。站在這樣模糊的虛擬面目背后,她有一種安全感。
盡管如此偽裝,但仍存在漏洞。假如有人獲取了自己的個人信息,進而拿到兩個或多個平臺上個人的數據信息,進行拼圖就有了可能——最接近現實中真實的自我形象將難以在互聯網上遁形。對此,夏溪還是無能為力。
遭遇外賣平臺“偷聽”事件后,夏溪只給工作中必須用到的兩三個通信軟件和語音工具,開啟了麥克風使用權限。假如其他軟件需要開啟,她會到需要時再打開,并在使用后將權限關閉。而且,每次更新手機系統(tǒng),她都會一一檢查權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