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哲生
人生的遭遇經(jīng)常是無關(guān)乎公平的,基于這個單純的生命公式,小說家應(yīng)該如何安排他筆下人物的命運呢?他應(yīng)該存心為善,扶傾濟弱,務(wù)使所有苦難皆得撫慰?或者,他必須對自己的認知誠實,當這個世界不盡完善、處處殘缺時,就原原本本地把它的諸般樣貌與不平在他筆下表現(xiàn)出來?
我們來看看蜚聲國際文壇的印度小說家納拉揚是怎么處理這個課題的。
納拉揚的短篇小說《那嘎》講的是一對印度玩蛇人父子的故事。這對父子住在公園墻邊一棵大羅望子樹下的小茅屋里,他們的營生之道,就是每天帶著蛇籃里的眼鏡蛇那嘎去市集上表演弄蛇,賺一些錢勉強糊口。有一天,這對父子終于交到了一點好運。他們家的羅望子樹上跑來一只猴子,猴子跳上跳下,男孩拿糖給它吃,一旁的父親看在眼里,靈機一動,把小猴子抓來餓了15天,用盡辦法對它威逼利誘,把它訓練成一個可以表演的賺錢的工具。
之后,這只被取名為拉馬的猴子大受歡迎,“小學生一看到它,就高興得大聲喊叫。主人招它入屋,歡娛哭鬧的小孩。它表現(xiàn)出色,為主人賺取金錢,也為自己賺來花生米……他們遠走四方,在各個市集表演。偶爾,還有錢上館子享受一頓午餐。晚上,男孩的父親會一個人出去,對他說:‘你待在家里,我胃痛,去買點藥回來。半夜,才搖搖晃晃回來”。其實,父親是跑到妓院去了。
有一天早上,男孩醒來,父親已經(jīng)走了,猴子也不見了,“他往木屋里張望,看到蛇籃子安好放在角落里,蓋子上還有些錢。他數(shù)了數(shù),共有80佩斯,高興得很”。男孩也學父親到市集上吹笛舞蛇,可是到哪兒都是被人轟,賺來的錢少得可憐,“日子一周一周、一月一月過去。他長高了,可蛇卻愈來愈遲緩,肌肉愈來愈松弛,盤在那兒,幾乎動也不動。男孩始終沒有忘記那只猴子。他父親偷走了他的猴子,這個打擊比什么都來得嚴重”。
男孩未來的命運可想而知。
納拉揚如果讓父親帶走蛇籃,留下活蹦亂跳的猴子給男孩,那么這個命運天平的兩端就可以得到旗鼓相當?shù)男Ч恕?/p>
可是納拉揚并沒有這樣好心地安排,他讓無力謀生的男孩分到了一條賺不到錢的眼鏡蛇那嘎,而非搖錢樹猴子拉馬。
納拉揚終于還是沒有討好世俗正義的天平,他讓男孩和蛇在天平的一端輕盈而可憐地浮了上來——用小說家的加減乘除法運算出來的。
(孤煙直摘自四川人民出版社《送行》一書,連培偉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