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金洲
我出生在湖北漢陽鄉(xiāng)下,三歲時到了漢口。三歲前的記憶十分金貴,只剩下一星半點兒。譬如,一次奶奶半夜起來給我搖搖窩(搖籃),我被驚醒,哭了好多天,一個年長的鄉(xiāng)鄰站在高坡上為我“喊魂”,把“魂”喊回來了,這件事沒齒不忘。
到了漢口,腦殼被城市海洋般的人情世故占據。偶爾,懷想童年了,我便趁寒暑假以探親為名回老家住上十天半月。學會捉筆寫作以后,我漸漸發(fā)現,無論是寫長篇小說的還是寫小小說的作家,都有一個固定的地方儲存自己的記憶,要寫什么東西便上記憶庫去取,方便得很。我就想,我的記憶庫在哪兒呢?
我于1985年開始寫小說,東寫西寫,寫到1998年,嗣后輟筆近15年。我寫的大部分是小小說,共一百多篇,出了一本集子《絕活》?!栋倩▓@》《小小說選刊》的主編們來襄陽開我的作品研討會,研討會上只論作品優(yōu)劣長短,沒說作品的“發(fā)源地”?!菚r好像沒興這個說法,不像現在研究得這么細,分出誰是“高密派”、誰是“商洛派”、誰是“烏鎮(zhèn)派”、誰是“荷花淀派”,甚至還有“貓耳洞派”,等等??傊?,我的意思是說,作家寫作都得認一個“地”。我輟筆的15年間忙于生計,2013年“復耕”,至今收獲貧薄,“幾斗”而已。收獲的“糧食”,有的來自老家漢陽鄉(xiāng)下的地,有的來自江城武漢的地,有的來自工作和生活過的襄陽的地,也有“租種”在別處的地,亂糟得很。在我的第二次作品研討會上,有人問我:“你是武漢人,為什么小說里北方‘口音恁重?”我回答:“我愛襄陽,但我也愛故鄉(xiāng),不是有鄉(xiāng)愁一說嗎?”《喬遷》寫的就是“我”從落籍地襄陽又回到生長地武漢買房的事兒,寫那兒的一些人的故事。
三個故事都有具體的地方,人也都有影形兒。不過影形兒是重疊的,說清晰算清晰,說模糊也模糊,幾個事兒往一個人身上湊唄。舊房業(yè)主和中介小姐是武漢本地人;三個裝修工和頭兒里,頭兒是武漢鄰縣人,裝修工是河南人;做舊彩電生意的夫妻,是落戶在武漢市區(qū)的遠郊人;“我”的老伴兒是土生土長的漢口人。一下子把這些人“喊”到一起,合演了一臺“活報劇”,真是蠻好玩兒的。“我”和這些人都有利益關系,因郵票因彩電因裝修彼此之間產生了利益糾葛。在利益面前,他們都不是完人,包括“我”,或多或少或明或暗都使出了一些小招數。但有一個人我沒讓他這么做,那就是木工老木頭。他掙他的工錢,收他的門鎖錢,用“老木頭”那種善良之心義務給“我”安裝鞋柜小門。不是他的,他不收不要——“我”慰勞的煙酒除外。他為啥會成為“老木頭”,我特意加了他爹卜卦的故事,算是寫了家風吧。
寫這組小小說,不知為什么,我第一次事先認了塊“地”,然后力爭讓這些人像莊稼一樣從“地”里茁壯地生出來。我不自量力也往那些有派別符號的作家隊伍里擠,也想混個臉熟。
好了,現在告訴讀者,我“接生”的這些人物,他們的“地”,就在漢口漢正街,往西走一直走到頭兒,你就看到了。
[責任編輯 晨 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