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葦
韋? ?葦, 教授、詩人、翻譯家,享受國務院政府特殊津貼專家。歷任云南師范大學、浙江師范大學教授及研究生導師。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國際兒童文學研究會會員。著有《世界兒童文學史》《世界童話史》《點亮心燈——兒童文學精典伴讀》等研究著作九部,編著、參著《世界經(jīng)典童話全集》和教科書六部,出版外國經(jīng)典文學譯品和叢書多部(套)。曾榮獲國家圖書獎等多種獎項。
我渡越童年那時光,應該是現(xiàn)在小學生們的爺爺都著實還沒有出生。那是怎樣一個遙遠的歲月?就好比風箏越放越高,起先還聽見它和風說話那呼啦啦、呼啦啦的聲音,漸漸的,飛升到更高處以后,它和風說話的呼啦聲就聽不到了。我對童年的記憶已經(jīng)很遙遠!從這一點說,可說我的記憶就像放得非常高的風箏,渺然只剩一個點了。
好在,我的童年記憶遙遠是遙遠,而童年生活的有些景象倒也還歷歷在目,似乎茫茫歲月那頭的情形還能看得見,歲月那頭的聲音還能聽得見:它們活在我的心里,永遠不會被拭抹到無形又無聲。因為那些記憶是如此值得我珍惜,甚至于可能還會越遙遠越分明,越遙遠越清晰。
那是我的童年,是我自尋樂趣的歲月。
譬如我小時放牛的時候玩秋千。當然沒有秋千。我到縣城上初中才第一次在我們的操場上看見秋千架。我童年時玩的秋千是自己用干稻草編的。山丘上到處都有農(nóng)家疊在樹上的稻草垛子。我和放牛伙伴們就從稻草垛子里拽幾把稻草來,自己學著編繩子,三股,交叉著編,就像姑娘編辮子那法子一樣,編出來的繩子不是圓的,是扁的。我們幾個放?;锇檎覂煽孟喟さ乃蓸?,把繩子兩端系在兩棵松樹上,就可以開始蕩秋千了。蕩秋千不單是玩,還練彼此的協(xié)作能力,因為秋千靠自己一個人蕩不高。要蕩高,就得有伙伴在背后推動。推得越用力,蕩得就越高。我蕩的時候,別人推我,別人蕩的時候,我推別人。這當中有和諧,有友愛,有互助,有體貼,有情誼。要幾個伙伴協(xié)同著玩,才開心,才高興。我后來發(fā)現(xiàn),土法蕩秋千對跳高的騰躍能力,是一種獲得性的練習和培養(yǎng),我在小學跳高比賽時得了第一名,可能就與我放牛時蕩秋千練出來的膽氣和能力有關。我因此生平第一次受到獎賞——從校長手里接過一個皮球。我第一次受到喜出望外的鼓勵,雖不在學業(yè),在跳高,不過,跳高也可算是學業(yè)的一部分——體育也是小學的一門課程啊。
譬如我曾捉住一只青蛙,就去做過一次“青蛙埋在泥土里多久都不會死”的實驗。這個實驗也簡單:在一個陡坎上往里挖一個泥洞,不需太深,也不需太大,能寬敞的容下一只青蛙就行。然后把青蛙關進泥洞里。接著就是記住這個地點關著一只我用來做實驗的青蛙,再接著就是耐心地等待,等待,等待,再耐心地等待。十來天以后,我去把那洞門挖開,看青蛙活還是不活?;畹?!好好兒的!青蛙什么事兒也沒有,三下兩下自己蹦開去了。
我出生的那個村,形成村落的歷史應該不長,充其量三百來年。沒有出過狀元,文狀元武狀元都沒有出過;沒有出過進士,文進士武進士都沒有出過;連秀才也沒有出過,男秀才女秀才都沒有出過——當然,“女秀才”是我在這里說說的,本來就沒“女秀才”一說。村里,在我之前有過三個大學生。沒有一個學文學的。我們村與文學“瓜葛”起來是從我開始的。我少年時習韻文,懵懵懂懂好像獲得了些感悟,開了點小竅。有一天鋤地,鋤著鋤著,忽然沒來由地冒出兩句:
鋤頭生銹不入泥,
耕牛不壯難犁地。
回家后,我把這兩句擴寫成十二句,認真寫在一張紙上,就寄給了省城的農(nóng)民報社(當時《農(nóng)民報》村村都有)。那時給報社寄文稿,只需在信封的右上角寫上“郵資總付”,就可以不用貼郵票,郵資由報社總付給郵政局。寄出去后,我也不敢寄懷太多希望被登出來。但是,一個多月后,我在村里訂的《農(nóng)民報》上看到了我的那首《新民謠》。就赫然真的連著我的名字登在報上了,我讀它的時候,還能聞到香香的油墨味兒。
我小時候自尋樂趣,一尋就尋到省城去了。
我很希望此時窗外有喜鵲叫。
我的文學之路的第一腳,就這樣算邁出去了。邁出去就停不下來了。從此,在文學路上磕磕絆絆行走了好幾十年,行走了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