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曉 朝

(浙大城市學院 外國語學院，浙江 杭州 310015)

在古希臘倫理學的理論建構中，快樂論發(fā)軔于古希臘人的快樂觀念，早在前哲學的荷馬時代，快樂觀念就已經(jīng)萌芽和產(chǎn)生。在早期哲學家那里，快樂問題得到諸多談論：經(jīng)過蘇格拉底和柏拉圖的界定，快樂觀念被提煉成一個倫理概念；阿里斯提波和居勒尼學派首開先河，提出享樂主義的倫理主張；伊壁鳩魯則將快樂主義發(fā)揚光大，抵達感性快樂論的理論高峰；柏拉圖和亞里士多德高揚理性主義的旗幟，批判感性快樂論，彰顯理性快樂論，把獲取理性快樂等同于幸福，將其定位為人生目標。本文運用道德發(fā)生學的溯源法，揭示快樂觀念之發(fā)端、快樂理論之生成以及快樂論與幸福論二者之間的關聯(lián)。

一、快樂觀念之發(fā)軔與概念之界定

在古漢語中，“快”字有高興、痛快的意思，“樂”字的含義則是快樂和高興①；在現(xiàn)代漢語中，“快樂”的含義是“感到幸?；驖M意”②，它的同義詞和近義詞有愉快、快活、快感、快慰、快意，等等。在古漢語中，“幸”有幸運、希望的意思，“?！钡暮x就是幸福③；在現(xiàn)代漢語中，“幸福”的釋義是“使人心情舒暢的境遇和生活”④。由此可見，快樂和幸福在漢語中是近義詞，在特定語境中是同義詞。

早期希臘哲學家赫拉克利特使用了快樂和幸福這些詞匯，他說：“如果幸福在于肉體的快感，那么就應當說，牛找到草料吃的時候是幸福的?！盵3]4“豬在污泥中取樂?！盵3]13“對于靈魂來說，變濕乃是快樂或死亡?！薄办`魂進入這種生命乃是快樂?！盵3]77

德謨克利特給我們留下了兩百多則著作殘篇，其中有十一則提到快樂和幸?！翱鞓泛筒贿m構成了那‘應該做或不應該做的事’的標準”[4]11?！靶撵`應該習慣于在自身中汲取快樂。”[4]97“幸福和不幸居于靈魂之中?！盵4]105“幸福不在于占有畜群，也不在于占有黃金，它的居處是在我們的靈魂之中?！盵4]106“快樂和不適決定了有利與有害之間的界限。”[4]123“人們通過享樂上的有節(jié)制和生活上的寧靜淡泊，才得到愉快?！盵4]126“愚蠢的人愿意長久活著而并不享受生活的快樂。”[4]136“不應該追求一切種類的快樂，應該只追求高尚的快樂?！盵4]142“在使人樂意的事物中，那最稀有的就給予我們最大的快樂?！盵4]167“對一切沉溺于口腹之樂，并在吃、喝、情愛方面過度的人，快樂的時間是很短的，就只是當他們在吃著、喝著的時候是快樂的，而隨之而來的壞處卻很大。對同一些東西的欲望持續(xù)不斷地向他們襲來，而當他們得到他們所要的東西時，他們所嘗到的快樂很快就過去了。除了瞬息即逝的快樂之外，這一切之中絲毫沒有什么好東西，因為總是重新又感覺到有需要未滿足?！盵4]170“因自己的同類遭受不幸而喜歡的人，只看到一切人都是安排著受命運的打擊的；他們也是沒有真正的快樂的?！盵4]228

據(jù)色諾芬的《回憶蘇格拉底》所記載，蘇格拉底與阿里斯提波討論快樂和幸福，阿里斯提波說自己只想過一種各種需要都能滿足的生活，把自己列為“愿盡量享受安逸和幸福的一類人”，蘇格拉底則勸阿里斯提波在飽食、睡眠、性欲、勞動等方面都要實踐自制，他問阿里斯提波：“你想是統(tǒng)治集團的人生活更幸福呢，還是被統(tǒng)治的人生活得更幸福呢？”[5]從色諾芬的記載，我們看到蘇格拉底沒有給快樂下定義，但他針對阿里斯提波的快樂觀念的反詰，明確表達了自己反對享樂主義。

二、感性快樂論的生成與發(fā)展

通過對快樂和幸福這些語詞的考察，我們看到快樂和幸福這兩個詞有密切關聯(lián)，它們在特定語境中是同義詞?？鞓肥且环N觀念，快樂論是一種學說或理論，有了快樂的定義，快樂理論的生成就有了基點，快樂論是一種倫理學說，也是一種倫理主張。學界以往判定某種學說是快樂論的還是非快樂論的，主要依據(jù)是其倫理主張，而非其對快樂的認識。古希臘哲學家有不同的倫理主張，也有對快樂的不同認識——有些哲學家推崇感性快樂，比如阿里斯提波和伊壁鳩魯，他們的快樂理論是感性快樂論；有些哲學家推崇理性快樂，比如柏拉圖和亞里士多德，他們的快樂理論是理性快樂論。

感性快樂論的源頭可以追溯到居勒尼學派的創(chuàng)始人阿里斯提波。第歐根尼·拉爾修曾記載：阿里斯提波受蘇格拉底名望的吸引，早年去雅典當了蘇格拉底的追隨者，雖然蘇格拉底不喜歡他，但他堅持己見，并與之辯論，有自己的獨立思想。在行為方式上，阿里斯提波認為，一個有理性的人應當在現(xiàn)實的人、事中千方百計地追求個人的快樂和享受，這是他的倫理主張。在第歐根尼·拉爾修的記載中，奢侈、浪費、爭辯、酗酒和嫖娼構成了阿里斯提波的生活基調。

阿里斯提波的生活方式確實體現(xiàn)出貪圖享受、追求安逸的感性快樂精神，但是在理解居勒尼學派的快樂理論時，我們不能把它理解為僅僅倡導肉體快樂的享樂主義，因為居勒尼學派的快樂主義有兩個環(huán)節(jié)：一個確定以快樂為基本原則，另一個要求人們憑借精神的教養(yǎng)去獲得快樂。快樂是原則，但這一原則只對有精神教養(yǎng)的人有效?！鞍⒗锼固岵枥L了入世主義的完人。這樣的完人能夠享受生命，他知道什么是動物性的滿足，也知道如何去珍視精神性的樂趣、財富和榮譽。他以高尚的精神謹慎地從人和事物中獲益，在享受快樂的同時決不會迷失自己。他能夠掌控自己的欲望；他不會追求不可能的東西，即使在快樂無多的人生中，他也知道如何贏得靈魂的祥和與安寧?！盵7]

阿里斯提波及其學派提出了比較系統(tǒng)的快樂學說——“他們認為，有兩種境況，即快樂和痛苦，快樂是平滑的運動，痛苦是粗糙的運動；快樂與快樂之間并無區(qū)別，一種快樂也不比另一種快樂更快樂?！盵2]87“在他們看來，痛苦的消除不是快樂，無快樂也不是痛苦。因為他們認為，這兩者都存在于運動之中，而無快樂也和無痛苦一樣，并不是運動?！盵2]89居勒尼學派也區(qū)分了肉體快樂和靈魂快樂——“他們認為，肉體快樂遠比靈魂快樂要好，肉體痛苦遠比靈魂痛苦要糟，正因為如此，他們主張要用肉體的處置來懲罰犯罪”[2]90。

阿里斯提波及其學派在認識論上是感覺論的。塞克斯都·恩披里柯告訴我們：“居勒尼學派主張感覺是標準，只有感覺才是可理解的、不會錯的；而引起感覺的事物卻不是可理解的，不是確實可靠的。”[8]居勒尼學派把人的真正幸福當作最基本的哲學問題，他們宣稱快樂就是善，并以此作為倫理學原則。善的內涵就是每一時刻的快樂狀態(tài)，對于快樂主義者來說，最高的善就是對這種快樂時刻的享受?！八麄冞€認為，目的與幸福是不同的；因為目的是基于部分的那種快樂，而幸福則是源于各部分的快樂的總和，其中既包括過去的快樂，也包括將來的快樂。部分快樂是由于自身就可以得到的，但幸福不是由于自身，而是要基于部分快樂才可得到?！盵2]87

伊壁鳩魯學派在理論上把感性快樂論發(fā)揚光大，抵達感性快樂論的理論高峰，但他們并不像居勒尼學派那樣主張追求享樂。以往西方民眾大多認為伊壁鳩魯學派追求肉體快樂，沉溺于吃喝，以致于“肚皮哲學”的雅號成了伊壁鳩魯倫理學的別稱。然而，伊壁鳩魯學派認為，不受饑渴是一切善行的開端和基礎，一切精神的快樂均與肉體有關，精神快樂依賴于對待肉體快樂的正確態(tài)度。

快樂這個概念在伊壁鳩魯倫理學中居于核心地位。有些評論者認為，伊壁鳩魯以感官快樂為善的基礎，因此他是一個享樂主義者；有些評論者認為，伊壁鳩魯主張嚴格限制肉體快樂、謀求理性生活的快樂，因此他是一個主張清靜無為的禁欲主義者。依據(jù)伊壁鳩魯?shù)默F(xiàn)存著作，可以看到伊壁鳩魯?shù)目鞓犯拍铒@然包括肉體快樂和精神快樂兩個方面，把伊壁鳩魯說成是享樂主義者或禁欲主義者都是不妥的。

伊壁鳩魯倫理學的理論出發(fā)點是：幸?？鞓肥侨松哪康?，求樂避苦是人與一切生物的本性?！爱斝腋Ｔ跁r，我們便擁有一切，而當幸福不在時，我們便盡力謀求它?！盵2]65“感觸”是倫理道德領域內的判斷標準，“感觸有兩類：一類是快樂，一類是痛苦”“我們的最終目的乃是得到快樂，而以感觸為標準來判斷一切的善”[2]65。善是與快樂的感觸一致的東西，惡就是與痛苦的感觸一致的東西，簡言之，感觸是道德選擇與道德評價的標準。

伊壁鳩魯把完滿的快樂等同于肉體的無痛苦和精神的無紛擾，但這樣的境界在他看來是無法達到的。他說，如果我們能夠經(jīng)常達到靜態(tài)的善，我們就成了神而不需要任何東西了，但由于我們不是神，所以我們經(jīng)常感到缺乏一些東西，有各種欲望和需求。因此，人們所能追求到的快樂實際上都是動態(tài)的，離開了這些動態(tài)的快樂，就無法感受到善。以獲得靜態(tài)的快樂為目的，以獲得動態(tài)的快樂為手段，能否達到目的的關鍵則在于正確選擇快樂。人有各種欲望，任何一種欲望的滿足都能帶來快樂，但是并非所有的欲望都是合理的且應當?shù)玫綕M足的。欲望有多種，有虛幻的欲望，也有自然的欲望，而且自然的欲望又有必要與非必要之分，權力欲、貪財心等都是虛幻的欲望，性愛是自然而非必要的欲望，正常的飲食是自然而又必要的欲望。面對各種欲望，人需要進行選擇?！翱鞓窙]有本來就是壞的，但是有些快樂的產(chǎn)生者卻帶來了比快樂大許多倍的煩憂?！盵9]

伊壁鳩魯認為道德選擇是理智的功能，理性在道德生活中的作用主要就表現(xiàn)在這方面，人有了理智就能自由地選擇最快樂的生活?！爸挥星逍训睦硇圆拍苁刮覀兊玫竭@種幸福的生活，考察一切選擇和拋棄的理由，驅除眾人的那些最能蠱惑靈魂的意見。寧可有理性而不幸，不愿無理性而幸運。”[2]65“凡被判定為最好的行為，都是遵從理性正當?shù)刈鞒傻??！盵2]65理性為人們作出了正確的道德選擇，從而也就對人們的道德生活起了指導作用。伊壁鳩魯強調理性的指導，但并不放棄感性的原則，他把兩者結合在一起，這就克服了阿里斯提波式的感性偏執(zhí)。“一方面他把善的標準規(guī)定為快樂，同時他要求一種思維的涵養(yǎng)(一種具有高度修養(yǎng)的自覺)，用以考量快樂，看它是否與更大的不愉快結合在一起，并以此為根據(jù)，對它作出正確的判斷?！盵10]黑格爾的這個評價符合伊壁鳩魯?shù)乃枷雽嶋H。在倫理學中，伊壁鳩魯較好地處理了感性與理性的關系。

三、理性快樂論之理論建構

前面提到，柏拉圖在多部對話中討論快樂問題，并努力界定快樂，為快樂論的提出奠定了基礎，但由于柏拉圖的快樂論強調的不是感性快樂，而是理性快樂，他不持有享樂主義的倫理主張，所以柏拉圖的快樂論是理性快樂論。

柏拉圖的《斐萊布篇》以快樂為主題，從考察已有的兩種快樂觀入手，展開對話——對話人斐萊布認為，快樂就是善；對話人蘇格拉底認為，快樂不是善，而理智、記憶、知識才是善，它們比快樂要好。在討論過程中，兩類快樂——感性快樂和理性快樂，有了清晰的區(qū)分。

《斐萊布篇》的主要部分是建設性的。柏拉圖考察了快樂的地位和本性，提出有四類存在者：第一，無限者；第二，限度；第三，無限者與限度的結合；第四，無限者與限度結合的原因。柏拉圖建議以這種四重劃分為基礎，來確定快樂與知識的地位。斐萊布和蘇格拉底在討論中揭示了兩種意義上的快樂與痛苦——作為自然過程的快樂與痛苦，作為心理感受的快樂與痛苦。蘇格拉底指出，前者與身體有關，后者與身體和靈魂都有關，有無數(shù)的例子表明：靈魂處于和身體不一致的狀態(tài)之中，其最終結果就是痛苦與快樂的混合。在混合的快樂之后，討論轉向不混合的快樂，每一微小的、無足輕重的、不和痛苦混雜的快樂都要比龐大的和不純粹的快樂更快樂、更真實、更美好。《斐萊布篇》最后按照確定性、純粹性、真實性為所考察的各個對象排序：第一位是至善，第二位是真理和知識，第三位是理性和理智，第四位是科學、技藝、真意見，第五位是無痛苦的快樂或靈魂自身純粹的快樂，第六位是不純粹的快樂。

可以看出，柏拉圖在《斐萊布篇》中對快樂作了本體論層面的考察?？鞓繁凰麉^(qū)分為純粹的快樂(理智快樂)和不純粹的快樂(感官快樂)，不純粹的快樂居于低等地位。在柏拉圖的認知序列中，他認為快樂主要不在于感官的享受，而在于理智的沉思。至善、真理、知識、理性和科學高于理智的快樂，感官快樂總是在理智的指引下服從靈魂之善。柏拉圖的快樂論具有理性快樂主義的特征，它的主導傾向是排斥肉體快樂、強調精神享受。

從理論建構的角度來看，柏拉圖的理性快樂論尚未達到系統(tǒng)和完善的地步，亞里士多德是理性快樂論的建構者，從他的倫理學著作中我們可以清楚地看到他的基本思路和理論生成過程。

亞里士多德的整個倫理學思想可以標識為德性論，在他對具體德性尤其是對“節(jié)制”展開解釋的時候，他談到了快樂與幸福，或者說，快樂論或幸福論是他的德性倫理體系的組成部分。

亞里士多德在《大倫理學》中指出，我們討論的主題是幸福，所以要考察快樂是不是幸福的問題?！靶腋Ｄ耸窃谕隄M生活中德性的實現(xiàn)，而德性與快樂和痛苦相關，既然幸福不會無快樂，我們就一定要說明什么是快樂?！盵11]310他認為，快樂是善，“它是一切事物所追求的。因為一切東西的本性乃是追求善，所以，如果一切追求快樂，快樂在種上就應是善”[11]315“德性在情感中，情感在痛苦和快樂中，不在既無痛苦也無快樂的中間狀態(tài)中”[11]315“德性不應伴隨痛苦，而是伴隨快樂”[11]316“快樂不僅不是障礙，而且還是對行為的刺激。一般而言，如果沒有源出于它的快樂，德性就不可能存在”[11]316。

亞里士多德認為，理性的沉思不以本身之外的任何目的為目的，因此沉思給人帶來的快樂是純粹的、持久的，是人的最高幸福?！拔覀償嘌?，只有處于善的狀態(tài)的理性與具有特定德性的激情相稱，而激情又與理性相稱時，才有德性。因為在這樣的狀態(tài)下，它們才彼此和諧，所以理性總是規(guī)范出最好的東西，處于善的狀態(tài)的激情也容易執(zhí)行規(guī)范的東西?！盵11]317

亞里士多德在《尼各馬科倫理學》中說：“我們說，‘生活得好與行為得好’不是其他什么，恰是幸福。因此，是幸福和幸福存在于美好的生活中，而美好的生活又是在按照德性的生活中。這就是目的、幸福和最好的東西?！盵12]250“德性是靈魂的具有狀態(tài)，而且，這種德性有其實現(xiàn)和使用，所以，它的實現(xiàn)和使用就應是目的。因此，幸福應存在于按照德性的生活中。既然最好的善是幸福，而在實現(xiàn)中的它又是目的和完滿的目的，那么，如若按照德性而生活，我們就會有幸福和最好的善?！盵12]250“幸福是完滿德性的實現(xiàn)。”[12]251

亞里士多德討論了快樂與德性的關系。他說：“由于快樂，我們會做壞事，由于痛苦，我們又會放棄好的行為。一般說來，如無痛苦和快樂，我們不可能獲得德性或惡習。所以，德性與快樂和痛苦相關?！盵12]253“既然德性是這些情感的中庸，而情感本身或是痛苦的，或是快樂的，或是不可能無痛苦或無快樂的，那么，就可以從中明顯地推出，德性與痛苦和快樂相關。”[12]255“節(jié)制是對快樂的放縱和冷漠之間的中庸。”[12]271

亞里士多德在《大倫理學》中討論了節(jié)制以后說：“此后，我們必須說明快樂，既然我們論證的主題是幸福，而一切人都認為，要么幸福是快樂或快樂的生活，要么無快樂則無幸福。有些人雖然厭惡快樂，不認為快樂應被算入善物之列，但也添上了無痛苦。其實，無痛苦與快樂很接近?！盵11]310亞里士多德在提出自己的快樂觀的時候，對已有的認為快樂不是善的五種觀點作了詳細的分析與批評。

第一，有些人認為，“快樂是生成的，生成的東西就有某種不完滿，但是，善不會在不完滿中占有一席之地”[11]310。亞里士多德說：“并非所有的快樂都是生成的。因為源生于沉思的快樂就不是生成的，源生于聽覺、視覺和嗅覺的快樂也不是?！盵11]311“如果快樂因其是生成的而不是善，但卻有某種快樂不是生成的，那么，這種快樂就應該是善?！盵11]312“如果認為快樂不是善的理由在于它是生成的，而我們證明了，沒有什么快樂是生成的，那么，快樂就應該是善。”[11]312

第二，有些人認為，“有著某些惡的快樂，但善決不會存在于惡中”[11]312。亞里士多德指出：“他們之所以認為快樂不是善，還有一個理由：有些快樂是惡。但是，這種論證和這類判斷不只適于快樂，也適于自然物和知識方面?！盵11]313“快樂在種上也是善的，雖然有些快樂是惡?！盵11]314“由于不知道除了肉體快樂之外的其他快樂，而且又發(fā)現(xiàn)這些快樂是生成的，不是善，所以，他們就一般地認為快樂不是善?！盵11]314“顯然，源于視覺、聽覺和思想的快樂是最好的?！盵11]314

第三，有些人認為，“快樂出現(xiàn)在一切生物中；因為它既在壞人中，也在好人中，既在野獸中，也在家畜中。但善卻不與壞混合，不是雜多的”[11]315。亞里士多德指出：“事實并非如此，而是相反?？鞓分员徽J為是善，恰恰因為如此，即它是一切事物所追求的。因為一切東西的本性乃是追求善，所以，如果一切追求快樂，快樂在種上就應是善。”[11]315

第四，有些人認為，“快樂不是最好的，善卻是最好的”[11]311。亞里士多德指出：“如果照這論證的如此說法，也就否認了其他的特殊德性了。因為勇敢也不是最好的，難道它因此就不是善了嗎？其他德性亦如此?？梢?，不能因為快樂不是最好的，就因此說它不是善。”[11]316

第五，有些人認為，“快樂會妨礙美好的行為，而妨礙美好的東西就不應是善”[11]311。亞里士多德指出：“對這種疑難，從我們在前面就德性所做的說明出發(fā)，是容易回答和解決的。因為我們斷言，只有處于善的狀態(tài)的理性與具有其特定德性的激情相稱，而激情又與理性相稱時，才有德性。因為在這樣的狀態(tài)下，它們才彼此和諧，所以，理性總是規(guī)范出最好的東西，處于善的狀態(tài)的激情也容易執(zhí)行理性規(guī)范的東西?！盵11]317

綜上所述，快樂與幸福在某些具體語境中是同義詞。以往被學界當作快樂論或快樂主義來處理的理論實際上是感性快樂論，以往被學界當作幸福論來處理的理論實際上是理性快樂論?！秱惱韺W大辭典》說：“幸福論，倫理學說史上以論證道德本性、解釋道德目的的一種理論，以人的現(xiàn)實幸福為道德的最高標準和人生的終極目的。該詞源于希臘文，意為幸福，有兩種基本的不同形式：(1)快樂論；(2)奮勉論。幸福論認為人的幸福在于個人的完善，把個人的完善作為人生的目的和道德的標準。”[1]620這種處理方式雖有一定合理之處，但與古希臘羅馬倫理史上生成的各種快樂論或幸福論不符。依據(jù)古希臘羅馬倫理史上的各種快樂論的理論特征，將快樂論區(qū)分為感性快樂論(快樂論)和理性快樂論(幸福論)，或許是一種較好的處理方式。

注釋：

①參見《古漢語常用字字典》(商務印書館，1998年版，第169、363頁)。

②參見中國社會科學院語言研究所詞典編輯室：《現(xiàn)代漢語詞典》(商務印書館，1996年版，第731頁)。

③同①，第88、319頁。

④同②，第1411頁。

⑤參見羅念生、水建馥：《古希臘語漢語詞典》(商務印書館，2004年版)。

⑥參見Liddell H G，Scott R：Greek-Englishlexicon：Witharevisedsupplement(Clarendon Press，1996，p.708)。

⑦參見荷馬：《伊利亞特》(人民文學出版社，1997年版,第33、34頁)；Homer：Iliad(2 Vols)(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72)。

⑧參見荷馬：《奧德賽》(人民文學出版社，1997年版，第7、16、184頁)；Homer：Odyssey(2 Vols)(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72)。

⑨參見赫西俄德：《工作與時日 神譜》(商務印書館，1996年版,第6、25頁)；Hesiod：Theogony，worksanddays，testimonia(Harvard University Press，2006)。

⑩同⑨,第31、39、54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