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恒的一天
時間將身體拉長,
一寸皮膚就是一公里的路程
從腦門兒往下走,額頭經(jīng)歷了
童年的整個等待,失語、不到場
(遲到是一種自我等待,慢提速,超越往昔的慢。)
我看到了一種口罩里逐漸消瘦的孤獨(dú)
在每一個眼角紋里閉關(guān)
沉靜,塵埃降落,灰燼取消著內(nèi)心的彼岸
自我隔離,積累火腿,懸置痛風(fēng)
手指在計數(shù)器上一點(diǎn)點(diǎn)
練習(xí)網(wǎng)球肘
窗外,中年以上的恐懼逼近
低矮的死亡
零下十七度火焰
虛無類似一種永生
閉上眼睛,晌午落日般降臨
一次僥幸地逃避
我從呼吸的縫隙中潛入水底
是魚嗎?影子一樣散發(fā)著異族氣味的
軟體生物,來自分裂,變異,傳播
無法驗證的口腔
彼此敵對與合謀,穿越深井般記憶的
故人凋零,謠言來自遙遠(yuǎn)的哨音
集合、臥倒、舉起雙手
我們還敢仰望嗎?
黃昏前無辜的垂釣者
為來世種下滅活疫苗
有死者預(yù)言
誰能憋氣三個月
誰就能潛伏在
自己的身體里
躲過末日的修辭
走在時間之外,帶著祖先全部的靜,
制造出鳥的聲響
傾聽逼近無限午夜的呼吸
除夕是殘存的諾亞方舟
身體里的花兒,鳥兒,魚兒
吐著泡沫進(jìn)入虛無? ?或
成全一種永生
衰老的預(yù)言
呼吸是橋
沉默是虛空
我一腳踩進(jìn)詞語的漏洞里
記憶是不可靠的
往事是不可靠的
月光下? 空無一物
的白色命名,
白色隱遁
月光下,寂靜挽留著拒絕之香
在允諾中藏頭露尾
在沉默與沉默之間
我從詞語中抽出肉身
進(jìn)入冥想,
我從冥想中抽出遺忘
進(jìn)入現(xiàn)實(shí)
那些年我從月光中抽出
風(fēng)月寶鑒
滿世界照猴子
人妖顛倒
正照反諷
花果山變成了大荒山
我又請來和尚道士
在每一塊石頭上
寫情書
而事實(shí)上,
是我被他們
刻在了石頭里
一刻幾千年
連每一個預(yù)言
都衰老得
長滿了荒草
故居? 隨風(fēng)飄蕩
其實(shí)我并不是
寫聊齋的那個人
我是那天雨后在
深山里迷路
被他寫出來的那個
他說是為了寂寞
他說,這袋子里有兩壺酒
你一壺,我一壺
這山里有兩只狐貍
你一只,我一只
從此以后我每天燒水、煮茶
研墨、搬書,吃掉每一個
多余的字
為了荒草,他寫出了這個院子
為了月亮,他設(shè)計了各種版本
野狐的尖叫
那天我真的看見了那只
聰明的雪狐了,它趴在墻頭,
毛茸茸的尾巴在夕陽里泛著的藍(lán)光
然后一閃就變成了墻上搖擺的綠襪紅鞋,
再一眨眼,墻后升起了裊裊炊煙
他走后我的活動范圍就是院子
每日掃灰,曬書、煮茶,發(fā)呆
年年荒草,年年花開
有時云來,有時雨來
有時蝴蝶幻影般飛來
這幾年人來得也多了
他們說這里是誰誰的故居
他們是誰誰的子孫
還吵得不可開交
這些事我都是躲在
花椒樹上聽到的
他們又說這院里有影子,是鬼宅
可以拍鬼片
有一天,
荒草堆突然著起了大火
道具燒光了,院子燒光了,遺稿也燒光了
我知道是他在那邊又寫多了幾章
只有我在灰燼中
隨風(fēng)飄蕩
詩人簡介:老賀,本名賀中,生于北京。20世紀(jì)80年代末開始詩歌、小說創(chuàng)作。主要作品有詩集《這個世界我照單全收》,長詩《如夢令——一種映照》?,F(xiàn)居北京自由寫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