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開春

夏季過后，奶奶在家旁種了一片黃豆，她指著那片綠油油的豆苗對大伯家的大哥、二哥還有我說：“明年一年，我們家吃的油就靠它們了。這塊地交給你們弟兄仨了，得注意看著，別讓牲口糟蹋了。”

責(zé)任重大，我們當(dāng)然不敢怠慢，我和二哥上學(xué)的時候，大哥就搬個凳子坐在地邊，放學(xué)以后，我們換班。我們讓大黑蹲在一旁，一旦發(fā)現(xiàn)誰家散放的豬羊有靠近豆苗地的企圖，立即把手一揮，早就準(zhǔn)備好的土疙瘩便嗖的一聲飛了過去。同時，我們喊一聲“上”，大黑便如炮彈般一邊汪汪狂叫著一邊沖了過去。還沒嘗到豆苗滋味的牲口們受了驚嚇，哧溜一下，掉轉(zhuǎn)頭便逃跑了。

在我們的嚴(yán)密監(jiān)視下，豆苗一天天茁壯成長，很快地，就長到了半人高。兄弟仨都很開心，因?yàn)檫@里面有我們的功勞啊?？墒怯幸惶?，奶奶過來對我們說：“你們注意到?jīng)]有？黃豆生蟲了?！苯?jīng)奶奶這一提醒，我們才發(fā)現(xiàn)：不少黃豆葉上有麻麻點(diǎn)點(diǎn)的小洞，有的只剩半片了，看來蟲子還不少。

早晨的露水真大啊，我們?nèi)艘蝗肆嘀黄孔訌牡氐臇|頭開始，挨棵往前搜索，不一會兒，露水就打濕了褲腿，光著的胳膊也被黃豆葉的邊緣拉出一道道紅印，火辣辣地疼。就在這時，我看到了它，一種以前從未見過的大青蟲：比我的手指頭還粗還長，比我看到的最大的蠶都大，全身碧綠，圓滾滾、肉嘟嘟的，在豆葉上緩慢地爬，尾巴尖上還有個尖尖的小角，也是肉質(zhì)的。我渾身就起了雞皮疙瘩，從小天不怕地不怕的我，再厲害的昆蟲都敢用手去捉，獨(dú)獨(dú)就怕這種渾身是肉的軟綿綿的東西，看著都覺得瘆人。春天的時候大哥養(yǎng)了好些蠶，不要說去碰去摸，平時我是連邊都不靠的?，F(xiàn)在在豆苗地和它猝然相遇，不逮是不行的，因?yàn)榫褪撬裹S豆葉上麻麻點(diǎn)點(diǎn)、綴滿大大小小的洞。我極不情愿地把那整片豆葉摘下，皺著眉頭把它抖進(jìn)瓶里。

吃早飯的時候，我問奶奶，我捉到的那是什么蟲。奶奶告訴我：“那是豆丹，專吃黃豆葉，你看它這么大的個兒，要多少黃豆葉子才能把它養(yǎng)起來??！地里有了這種東西，要不趕快把它捉了，黃豆可就遭殃了?！辈贿^，奶奶接著說：“別看它現(xiàn)在模樣這么丑，過些日子，它睡一覺醒來就會出落得像漂亮的大蝴蝶，比你的兩只手加起來都大，有紅的，有黑的，美得很呢?！蹦棠踢€告訴我，雖然這種蟲子模樣不好看，但是好吃，在開水里焯一下，再放在油鍋里一炸，味道好著呢。什么？這種東西還能吃？我差點(diǎn)兒沒把嘴里的連帶著胃里的飯吐出來?？粗蛪虔}人的了，還談吃它？我是無論如何不會吃它的，即使它是山珍海味，我也不稀罕。

我不稀罕不代表別人不稀罕，為防患于未然，我偷偷地把三只瓶子里的豆丹倒給了那幾只尋食的母雞。不過，我還是留下了兩條，我把瓶蓋蓋上放在我的床底，我想看看它們睡一覺后是不是真像奶奶說的那樣會變成美麗的大蝴蝶。豆丹我不喜歡，蝴蝶卻是我喜歡的，動聽的梁山伯與祝英臺的故事，讓我產(chǎn)生了無限的遐想，要是它們真能變成蝴蝶，那該是多么美好的事情?。?/p>

可是第二天早晨醒來的時候，我打開瓶蓋，并沒有看到兩只蝴蝶翩然而出，兩條豆丹僵直地臥在瓶底，永遠(yuǎn)醒不過來了。倒是那天夜里，兩只一紅一黑的大蝴蝶在我的夢里上下翻飛、翩翩起舞，一直舞到我聽到媽媽的叫聲：“小大子，太陽都曬到屁股了，還不起來上學(xu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