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曉迪
章子怡
公元14世紀,一個叫陶成道的明朝人,決定實現(xiàn)自己的飛翔夢。他坐在一張捆綁著47支火箭的椅子上,手持兩個大風箏,用生命向天空發(fā)射了人類的第一次火光,硝煙散盡后,粉身碎骨。
中國人對“飛天”的熱望刻在歷史的長河里,從木鳥到竹雀,從紙鳶浮游到硝煙騰空。哪怕在一窮二白的年代——零下30攝氏度的呼嘯北風、漫天飛揚的黃沙,窩頭和鹽水是三餐,破舊的土坯房是居所,也不忘向天空和星宇傾訴衷腸。這樣的歲月,被中國航天界元老戚發(fā)軔院士評價為:一種艱苦而幸福的生活。
在9月30日公映的電影《我和我的父輩》中,《詩》這一單元講的就是這群航天人的故事。中秋節(jié)那天,主創(chuàng)團隊在北京航天城舉行了一場放映活動,88歲的戚發(fā)軔含淚看完了片子。他想起那一天在酒泉基地,“東方紅一號”點火后芯箭分離,搞火箭的同志興奮得跳了起來,他卻不敢高興。等衛(wèi)星繞了半圈到達喀什站,他才跳了起來,那是終身難忘的幸福。
導演是一位“新人”——章子怡,從影22年,合作過張藝謀、李安、王家衛(wèi)、馮小剛、吳宇森等各大名導,拿過金雞獎、百花獎、華表獎、金像獎、金馬獎五大“影后”,在42歲這一年,初執(zhí)導筒。在《詩》中,她展現(xiàn)的是黃沙漫天與星空蔚藍下,一個四口之家普通而悲壯的故事。而在他們背后,是一群啃著窩窩頭、與炸藥為伍,卻夢想“在天上寫詩”的航天人。
左圖:《我和我的父輩》之《詩》篇章海報。右圖:《詩》中,章子怡飾演一名“火藥雕刻工”。
對章子怡來說,第一個難點是找到故事的原點——航天人的事跡浩如煙海,哪一個更打動人心?
她做了大量人物采訪,8個月的時間,底稿素材生成了十幾版:義無反顧投身科研的夫婦、發(fā)射基地小學里默默教書的校長、科研家屬院里做風箏想讓八音盒飛上天的孩子……每一個都通向無數(shù)的可能。
直到“火藥雕刻工”徐立平的故事進入她的視野。固體火箭發(fā)動機是運載火箭和導彈裝備的“心臟”,里面裝滿橡膠一樣的燃料,徐立平的工作就是用刀具為燃料整形。這是一道極為精細、危險的工序,幾克的燃料就能劇烈燃燒,徐立平卻要在幾百公斤燃料的包圍下,雕刻出誤差不超過0.2毫米的火藥藥面。如此30多年,他的身體因長時間保持一個姿勢而畸形地扭曲,頭發(fā)也因頻繁接觸火藥而越發(fā)稀少。
“每一次落刀,都能聽到自己的心跳。”這是2015年《感動中國》授予徐立平的頒獎詞。章子怡被這個工作所吸引,繼而發(fā)現(xiàn)了一群為發(fā)射“中國第一星”篳路藍縷卻隱于幕后的航天人。
“上得去、抓得住、看得見、聽得著?!边@是中央對發(fā)射第一顆人造衛(wèi)星提出的要求。上不上得去,要看長征一號運載火箭能不能把衛(wèi)星送上去。一級、二級是液體發(fā)動機,已試驗成功;難的是第三級固體發(fā)動機,國際上嚴密封鎖技術(shù),一切靠自力更生,摸著石頭過河。
1965年,當烈風拂過內(nèi)蒙古的戈壁草灘,一群外省青年來到這里安營扎寨,秘密開展一項代號為651的工程——研制第三級固體火箭發(fā)動機。這里常年風沙彌漫,每跨一步都會被流沙阻滯著后退半步,腿肚子不久就酸疼僵硬。全體干部職工,一邊搞科研生產(chǎn),一邊自己動手脫土坯,在荒坡野嶺上蓋起“干打壘”,一年四季,基本靠窩頭、土豆和白菜果腹。
50多年后,章子怡帶著劇組來到這里拍攝,將已成為斷壁殘垣的“干打壘”和小學校,復原成原來的模樣。當年在內(nèi)蒙古工作的第一代航天人、76歲的高崇武來片場觀摩時,一下“好像穿越了時空”。攝影機架在他和同事們住過的房子里,演員們忙碌在真實的發(fā)動機試車臺。防爆墻鋼筋裸露、斑駁陸離,是當年被上千度烈火煅燒留下的累累傷痕。
高崇武為章子怡講了很多發(fā)生在這里的故事。他最難忘的人是總工程師楊南生。1950年,楊南生放棄英國的高薪聘請,輾轉(zhuǎn)回國,扎根荒漠。他的一條腿患上嚴重的坐骨神經(jīng)痛,就用另一條好腿蹬著破自行車,每天頂著大風“沙漠走單騎”。那時沒有高速攝影機,為了弄清發(fā)動機失敗的爆炸點,楊南生常站在一墻之隔的觀察窗后仔細看。透明的有機玻璃只有5厘米厚,一旦爆炸,后果不堪設(shè)想。
1970年4月24日,楊南生帶領(lǐng)的隊伍用第三級固體發(fā)動機的最后一推,將“東方紅一號”送入了太空。電影里,黃軒飾演的父親身上就有楊南生的影子——同樣地騎著自行車在荒野穿梭,同樣地在試車間的觀察窗后與爆炸和死亡狹路相逢。星空下,他和兒子在蹺蹺板上談心,隱秘地說起自己的工作:“我是個詩人,是個在天上寫詩的人?!?/p>
為了“上天寫詩”,父親獻出了自己年輕的生命??措娪暗臅r候,高崇武不斷流淚。他想起了那些年親自見證過的燃燒和爆炸,想起了那些犧牲的戰(zhàn)友,想起了當年航天人的那句口號:“獻了青春獻終身,獻了終身獻子孫?!?h3>演出了一種“心理重壓下的嘔吐感”
高崇武還給章子怡講過一個故事。有一年,4個科研人員正用高壓水切割推進劑,結(jié)果發(fā)生了爆炸,全部犧牲。其中有一個小伙子,原本打算下班后和女朋友坐火車回老家,第二天就是他們的婚禮。高崇武去慰問時,女孩正躺在床上,看見他馬上站起身,沒有一滴眼淚,只是反復地說:“我能撐得住。”
電影中章子怡飾演的母親,正是這樣一個女人。丈夫犧牲后,她不能告訴孩子噩耗,只說爸爸在加班,把痛苦深埋心底。單位的男同事們決定晚上集體不回家,偽裝加班的假象。她手捧骨灰,深深鞠躬,臉上的肌肉不受控地抽搐著,再也無法克制住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