粟靈　羅玲艷

李浩在師徒協(xié)議書上簽下自己的名字。一聲令下，他與其他97名應屆畢業(yè)生一道，雙手捧起熱茶，呈給初識的師傅，并深深鞠上一躬。

這些來自五湖四海的年輕人，齊聚位于臺灣海峽西岸的福清核電站。此時正值“華龍一號”全球首堆示范工程處在攻堅期。他們的加入，為這個中國自主三代核電技術項目注入新生力量。

此情此景，或許會讓“華龍一號”總設計師邢繼回想起32年前。當年，大亞灣核電站正式開工建設，這是中國首次從國外引進核電技術。

剛剛大學畢業(yè)的邢繼被派往大亞灣。彼時，中國在核電領域還遠遠落后于世界。他如饑似渴地向法國人學習著國際先進核電站的工程設計知識。

除了法國人，另一位中國本土科學家也令人仰望。1300公里外，秦山核電站先于大亞灣核電站兩年開工。這是中國第一座自主設計建造的核電站，“中國核電之父”歐陽予擔任該項目總設計師。

這位與鄧稼先同時代的老前輩，曾為中國第一顆氫彈試驗成功立下汗馬功勞。時光荏苒，他又肩負起核能從軍用轉民用的重任。

從歐陽予到邢繼，再到福清核電站這98張新面孔，一代又一代中國核電人在布滿荊棘的道路上前赴后繼。

他們的故事，折射出過去近半個世紀里，中國打破壟斷、自主創(chuàng)新的艱難歷程。

蹣跚起步

1983年，邢繼如愿考入哈爾濱工程大學。對于這位癡迷軍事的19歲四川青年而言，核動力裝置專業(yè)或許更多意味著如鯊魚般迅猛的核潛艇。

此時，他的一位核潛艇專家同鄉(xiāng)正在為另一項重任奔忙。當年年初，49歲的核潛艇專家昝云龍受時任電力部副部長彭士祿邀請，南下深圳，籌建大亞灣核電站。

早在5年前，鄧小平在會見法國外貿部長后，宣布引進兩座法國核電站設備。深圳地處改革開放最前沿，鄰近的香港電力供應趨緊，將法國技術落地深圳便水到渠成。

福清核電有限公司核電機組外景。圖片|新華社

中國核電事業(yè)可以追溯到上世紀70年代。在上海革委會的推動下，秦山核電站建設被提上日程。在那個強調自力更生的時代，該電站被周恩來等黨和國家領導人寄予厚望。

但這座核電站命運坎坷。改革開放之初，中央決定引進法國技術，關于秦山核電站的廢留之爭一度甚囂塵上。

彼時，國內對核電技術路線、方針政策等重大問題存在分歧。核工業(yè)部主張自主研發(fā);電力部希望全面引進，較快形成發(fā)電機制;機械部則建議合作設計，合作生產，逐步提高國產化比例，形成自主制造能力。邢繼入學當年，原國家計委和原國家科委聯(lián)合在北京回龍觀召開“核能發(fā)展技術政策論證會”。

這次會議確定“引進技術和自主研發(fā)相結合”的發(fā)展道路。會后，兩部委聯(lián)合上書國務院，并獲得批準。

中國核電終于蹣跚起步。兩條技術路線，把兩位四川樂山同鄉(xiāng)推上歷史前臺。昝云龍南下深圳前一年，55歲的歐陽予早已坐鎮(zhèn)浙江嘉興，主持秦山核電站工程建設。

歐陽予曾擔任中國第一座軍用生產核反應堆的總設計師。1967年，當中國第一顆氫彈騰空升起蘑菇云，這位年輕的參與者激動得熱淚盈眶。

帶著那一代知識分子的愛國熱情，歐陽予投入到中國第一座核電站自主設計建設工作中，盡管當時300MW的機組容量已遠遠落后于世界水平。上海共有180多家單位參與秦山核電站建設。這座核電站的設備國產化率達到70%左右。

1991年12月15日0點15分，秦山核電站并網發(fā)電，中國大陸從此結束無核電的歷史。喜訊傳遍全國各地時，昝云龍的心情卻不無沉重。此時，大亞灣核電站已開工4年。與法國專家共處的1000多個日夜里，中國的落后令他扼腕嘆息。

在管道安裝與焊接中，中方人員見識了法國專家的機械化操作。由于中方習慣的人工土方法容易造成誤差，影響抗震功能，中方不得不忍痛把管道工程全部交給法國人。

除了技術，落后還體現(xiàn)于資金實力。該電站總投資高達40億美元，而當時的國家外匯儲備僅有1.67億美元。大亞灣核電站不得不采取“借貸建設、售電還錢”的全新模式。

1994年，秦山核電站和大亞灣核電站先后投入商業(yè)運營。里程碑式的成績背后，中國核電事業(yè)悄然調整航向。

此后，中國不斷吸收引進多國技術，因而被業(yè)界戲稱為“萬國堆型展覽館”。

萬國展覽館

中國在核電領域奮起直追時，世界核電事業(yè)卻進入停滯期。石油危機導致世界經濟趨緩，以及切爾諾貝利核事故等爆發(fā)，使得美歐多國逐漸停止發(fā)展核電。法國是一個例外。該國大力推動核電替代火電，到上世紀90年代末，其核電發(fā)電量在總發(fā)電量中占比已超過70%。

大亞灣核電站即引進法國的M310堆型。該電站投運當年，中國廣核集團（下稱“中廣核”）的前身中國廣東核電集團成立，昝云龍擔任第一任董事長。

大亞灣核電站建設過程帶給他巨大的心靈震撼。此后，他帶領中廣核團隊痛定思痛，發(fā)奮向法國人學習。大亞灣核電站國產化率僅為1%，而隨后建設的嶺澳一期，國產化率已提升至30%。中廣核的蓬勃發(fā)展，讓“老大哥”中國核工業(yè)總公司（中國核工業(yè)集團有限公司，下稱“中核”）感受到壓力。

秦山一期、二期相繼落成后，中核在首任總經理蔣心雄帶領下，開啟國外引進之路。

1998年，秦山三期開工。該項目采用加拿大CANDU-6堆型。這一堆型在國際上并非主流，但對發(fā)展中國家具有一定的吸引力。CANDU堆型曾出口巴基斯坦、印度等國。

俄羅斯也被列入進口國名單。2017年，在中俄兩國總理見證下，中核與俄羅斯原子能工業(yè)部在莫斯科簽署《建設連云港核電站框架合同原則協(xié)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