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簡介：南書百城，95后青春作者，文風清新細膩，是一個好人。

已出版：《靠近你又怎樣》《你像星空落懷》《你像星空落懷2》《那就不要離開我》《那就不要離開我2》

上期回顧：棠寧遭遇車禍，記憶停留在五年前。她發(fā)現(xiàn)自己不僅變成了成功女性，甚至嫁給了校園時期的白月光——蔣林野。棠寧還沒搞懂自己是怎么結的婚，又發(fā)現(xiàn)她與蔣林野的婚姻似乎并不幸福……

第二章

簡薇坐在車里。

簡薇端莊地坐在車里。

駛離醫(yī)院的第十八分鐘，她第三次偷瞄棠寧。

自家老板以一種囂張的姿態(tài)靠在車后座，腦袋上的紗布還沒有取下來，做手術時劉海被削禿了一小塊，其余長發(fā)落在肩上，臉色帶點病態(tài)的蒼白，仍然漂亮得讓人挪不開眼。

她盯著手機，飛快地刷帖子，尋找在網(wǎng)上辱罵自己的網(wǎng)友。

已經(jīng)過去五年了，她的網(wǎng)絡朋友們還和當年一樣激情四射，不管什么事情，上來先罵一頓再說。

但通過這些信息，棠寧也大概知道了自己這個公司是個什么地位。

早年老棠總靠房產(chǎn)的東風起家，一手建立棠氏，二十年過去集團涵蓋多個領域，重心仍然放在地產(chǎn)。蔣林野和棠寧結婚之后他接手了核心的項目，才開始拓展酒店和智能醫(yī)養(yǎng)方面的業(yè)務。

棠寧后來建立的這家公司也在棠氏旗下，這些年國內(nèi)的寵物經(jīng)濟發(fā)展得飛快，TJ算得上寵物智能設備企業(yè)里的領頭羊，除去產(chǎn)品，也涉及一部分寵物線下服務和相關影視游戲，利潤額高得驚人。

換句話說，她現(xiàn)在是一個大老板。

簡薇不知道她這么興奮是在看別人罵自己，猶豫再三：“棠總，要不要讓司機先送您回一趟家？”

棠寧頭也不抬：“不用?！?/p>

“不……不需要跟蔣總說一聲嗎？”

“他知道我出院了?！?/p>

老板果然還是很冷酷，簡薇跟在棠寧身邊三年，一直覺得老板雖然長得好看，但內(nèi)心完全是史高治叔叔。

手機突然響起來，簡薇飛快接起，蔣林野清冷帶些慍怒的聲音遙遙傳過來：“簡薇?！?/p>

“蔣總我在！”

他站在空蕩蕩的病房里，整個人腦子嗡嗡響：“棠寧人呢？”

“棠……”看來蔣總不知道啊，簡薇小心翼翼地說，“棠總出院了?！?/p>

蔣林野深呼吸：“讓她接電話?！?/p>

他沒辦法直接聯(lián)系她，棠寧把他拖黑了。

簡薇不敢多問，謹慎地轉過去：“棠……”

車子駛下高架，棠寧遠遠地看到遠處大樓上“TJ”的標志。雖然在她的記憶里，五年前東三環(huán)還沒這么多高樓，但CBD一直寸土寸金。

有生之年，她竟然能在CBD擁有這么大的地盤。

“哇——”

初秋涼風颯颯，頭頂?shù)奶炜账{得不可思議。她降下車窗，發(fā)出沒有見過世面的驚呼：“這一整棟樓都是我的嗎？”

簡薇還想叫她：“棠……”

可她太興奮了，長發(fā)被風吹起，什么都聽不見：

“我現(xiàn)在也算一個富婆了！

“我要聘請蔣林野！”

聲音入耳，蔣林野微微一怔。

通過無法估量長度的電磁波，他聽到她明快的嗓音。好像她還是初遇時那個動不動就害羞的少女，被太陽一照就變得毛茸茸。

有一個瞬間，他竟然不覺得“因為擔心她所以趁著午休跑回來結果發(fā)現(xiàn)她已經(jīng)偷偷跑掉了”，是一件令人生氣的事了。

然而下一秒，就是下一秒。

他聽見她用一種超級憧憬的語氣，開心地吶喊：

“就可以讓他來給我打掃整——棟——寫字樓的廁所！”

車內(nèi)陷入一片死寂。

棠寧話音一落，簡薇感覺整個人都涼了。她顫巍巍地拿著手機，屏住呼吸不敢出聲，隔著電磁波，好像都能感受到蔣總滔天的怒氣。

半晌，蔣林野沉聲：“簡薇。”

“蔣總，我在！”

“不用轉接電話給棠寧了?！笔Y林野站在窗前，玻璃外松濤碧翠，陽光很暖，他的眼神一點一點暗下去，“你替我問問她?！?/p>

簡薇：“嗯？”

“還想不想回家了?！?/p>

簡薇當然不敢問老板這種要命的問題。

棠寧太興奮以致根本沒注意到簡薇在車上跟自己的便宜老公打了個電話，直到車停在公司門口，她跳下車，才笑著問：“你剛剛在跟誰說話？”

今天是難得的好天氣，陽光明媚，光影清斜。棠寧回頭的瞬間，風帶起長發(fā)，背后是一片無際的藍天。

簡薇短暫地愣了一秒，一時間竟然想不起來，上次見到她這樣笑，是在哪里。

棠寧見她發(fā)呆，腳步一頓：“簡薇？”

“對……對不起！剛剛是蔣總?！?/p>

冷酷的老板不假思索：“哦這樣啊，那通話內(nèi)容不需要告訴我了?！?/p>

棠寧往前走了兩步，看到公司明亮的大廳，心潮已經(jīng)先澎湃起來：“不過，你的手機怎么還在響？”

簡薇趕緊拿出手機：“不好意思，我這就把聲音關掉?！?/p>

是公司的內(nèi)部員工群，她剛剛接個電話的空當，竟然就已經(jīng)刷出了99+條消息。簡薇想清空，卻不小心戳到了小紅標，消息飛快向上，翻到第一條未讀消息的位置。

棠·當代列文虎克·顯微鏡女孩·寧，只隨意一瞥，就看到一串：

快快快，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老板來公司了！

她不是出車禍了嗎？怎么這么快就回來了，不多歇兩天嗎？

你忘了我們老板是史高治嗎？宇宙不重啟，棠寧不休息。

我看到她的車了，快把手機收好別說了你們！

棠寧停下腳步，語氣和善地問：“薇薇，這是個什么群呀？”

簡薇差點“撲通”給她跪下，好可怕啊，都開始叫疊字了！

“是……是我們公司一個內(nèi)部員工小群，里面主要是您的其他助理和一些部門經(jīng)理……”簡薇緊張地解釋，“我們建著玩的，而，而且棠總，其實群里有很多人是您的迷妹……”

“哦？”總裁來了興趣，“有我的迷妹？那我更要看看了?！?/p>

簡薇默了默，強顏歡笑，向老板展示內(nèi)部員工們背后的聲音：

噢噢噢，來了，來了，她下車了！我們寧寧還是一如既往地光鮮亮麗，即使劉海禿了一塊也……不是，等一下，我在做夢嗎，她今天怎么穿成這樣就來上班了？

棠總竟然沒化妝！地球是不是真的要爆炸了？

但是老板素顏也好好看?。?/p>

怎么不進來，一直站在門口干什么，等待愛情嗎？

等等，姐妹們，我掐指一算今天黑道兇日，你們沒發(fā)現(xiàn)棠總今天是笑著來的嗎？可能又有人要被開除了，買定離手，猜猜是誰？

盲猜薇薇小可憐吧，我們?nèi)豪镒罱鼞摏]人得罪棠總，但生活助理就很難講啦！

薇薇小可憐+1。

薇薇小可憐+2。

……

簡薇欲言又止。

棠寧低頭看到群名：TJ提醒喝水小分隊，她果斷道：“拉我進群?！?/p>

“棠總……”

“不要讓總裁重復第二遍，不然總裁要裁人了?！?/p>

簡薇微默，發(fā)出進群邀請。

棠寧心滿意足地放下手機，大步走進公司大堂。

地毯鋪到腳下，兩隊黑衣人列隊歡迎，她被大堂里的燈閃得眼睛有點疼，不等瞳孔完全適應，就聽到齊刷刷的排山倒海的歡迎聲：

“總裁好——”

盡管有心理準備，棠寧還是有點被這種千禧年偶像劇劇情震驚到。

公司其他員工都不知道她失憶的事，她深吸一口氣，努力端出蔣林野的架子，假裝端莊地快步走過去。

站在最后的幾位是她的其他助理，進門之前，簡薇曾經(jīng)提醒過。

她沒有多看，大步往專用電梯的方向走，這幾個人像是早就習慣了她的這種目中無人，一邊跟過來，一邊向她匯報車禍之前的待辦事宜：

“亞寵展的邀請函昨天發(fā)到了您的郵箱，時間在下周三。我們已經(jīng)安排好了TJ的展柜，您的具體行程會在下周一之前確定?！?/p>

“我們對之前出事的喂食器進行了復檢，沒有發(fā)現(xiàn)機器上的致死因素。公關正在試著聯(lián)系傅采采，但對方還沒有回應?！?/p>

“新產(chǎn)品的研發(fā)會將在……”

“等一下。”棠寧嘴上叫停，步履未停，“傅采采沒有回應？”

“對?！?/p>

棠寧短暫地思考了一下：“去官網(wǎng)和官博發(fā)公告，在查明事故原因之前，這款喂食器暫時下線。如果有用戶想要退貨，也可以無條件退全款。

“把公司聯(lián)系方式放在公告里顯眼的地方，告訴用戶24小時可以打電話咨詢產(chǎn)品情況，如果有其他用戶也出現(xiàn)了類似的喂食器故障，歡迎他們來與企業(yè)互相監(jiān)督。

“邀請第三方機構介入調(diào)查，下周三下班之前查不出結果，讓產(chǎn)品經(jīng)理下周四早上七點，自己把辭呈放到我辦公桌上。

“事情已經(jīng)發(fā)生三天了竟然還在等著我回來定奪，這個事情結束之后，把現(xiàn)在的公關團隊給我換掉。

“最后一件事——”

棠寧深吸一口氣，在電梯前停下腳步。

她轉過身，幾個人被她的氣場鎮(zhèn)住，下意識屏住呼吸，動作出奇一致。

下一秒，他們看到，高傲冷酷的棠總面無表情地舉起手機，一字一頓：“辦個抽獎?！?/p>

助理們：“嗯？”

“就這個群?！彼Z氣平靜，發(fā)出惡魔的呢喃，“隨機抽個人，送他去非洲?！?/p>

同一時間，蔣林野退出腦科病房。

棠寧出院出得急急忙忙，離開時有些東西沒有帶走，就原模原樣放在那兒，不打算要了。都是一些算不上貴重的零碎小物件：出車禍時穿的衣服，被壓碎的小鏡子，還有她刮花了就不想再用的包。

他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看見了，就一件一件，又撿回來。

走出門，他忍不住自嘲：“像個撿垃圾的小男孩?！?/p>

轉過拐角，正撞上腦科主任。

對方有些驚奇：“咦，蔣先生你還沒走？”

“嗯，我太太有些東西落在這兒了，我來拿走。”蔣林野并不掩飾，“另外還想再問您一下，我太太出院之后，有什么特別需要注意的地方嗎？”

從小到大，他沒有照顧過病人。

“她的傷口還沒完全恢復，這段時間肯定是不要碰海鮮和辛辣的食物……這樣，蔣先生你先過來坐，我給你寫個單子?！?/p>

“麻煩您了。”

醫(yī)生帶他走進小辦公室，一邊找鋼筆一邊說道：“這次車禍不嚴重，她恢復得蠻好，每周來復查一次就行，三周后拆線?！?/p>

蔣林野點點頭，表示記住了。

“其他關于傷口的注意事項，我已經(jīng)跟她說過了?！?/p>

“還是麻煩您，再跟我說一遍?！笔Y林野利落地掏出紙筆，抿唇，“我太太她腦子不太好?！?/p>

男人西裝革履坐在那兒，背脊挺直如同青松，不說話就很有壓迫感。

像是來談判的。

醫(yī)生笑起來：“失憶是暫時的，車禍嘛，都會有點后遺癥。但蔣先生你一定要多關注你太太的精神狀況，如果她出現(xiàn)頭暈頭疼或者其他明顯的腦部不適，一定要回醫(yī)院來做檢查?！?/p>

蔣林野下意識點頭，但又立刻想到，她如果真的有什么不舒服，未必會告訴自己。失憶前不會，失憶之后……

他腦海中突然浮現(xiàn)她元氣滿滿地要讓自己掃廁所的聲音。

失憶之后，應該更不會吧。

“其他就沒什么了?！贬t(yī)生思考一陣，“不過，你太太的免疫狀況好像不太樂觀，她平時身體不好，容易生病嗎？”

“我……”蔣林野短暫地頓了一下，“我只知道她精神狀況不好，總是失眠?！?/p>

他們其實很長時間沒有真正交流過了。

醫(yī)生沒有多想，提醒他：“那要讓她多運動，少吃助眠藥物呀。”

但這一次，蔣先生實在低估了他的太太。

事實上，他太太現(xiàn)在的精神狀況，真的是好極了。

棠寧自己也沒想到，她交代事情能交代得這么順暢。那些習慣好像刻在骨子里，即使失憶，也沒有完全抹去。

乘坐電梯上樓，她的注意力很快又被辦公室吸引走。

來TJ之前，她以為自己會擁有一個偶像劇里那樣的頂層大落地窗。上了樓才發(fā)現(xiàn)，總裁辦并不在頂樓，因為那個高度，消防云梯夠不著。

但她這間位于樓層中部的辦公室還是很漂亮的，同樣擁有會客室，辦公室，臥室——和她最喜歡的巨大的落地窗。

站在窗前，千萬束陽光傾瀉而入，天空湛藍，流云聚散，變幻如蒼狗。

棠寧以一種擁抱太陽的姿態(tài)，愜意地深呼吸：“天氣真好啊——”

簡薇連忙拿出備忘，往常老板以這種姿態(tài)站在窗前，就是要暢想未來了。

然而，下一秒，棠寧開心地說：“事情都解決了，我去睡一會兒！”

簡薇以為自己聽錯了：“??？”

現(xiàn)在還不到中午，老板睡眠一向淺，應該會在午飯之前醒過來。

簡薇真誠詢問：“棠總，今天中午還幫您訂之前那家沙拉嗎？”

棠寧只思考了一秒：“大病初愈，當然要吃紅油小火鍋?！?/p>

簡薇欲言又止。

“大難不死，一定要點個變態(tài)辣慶祝一下?！彼贿呎f，一邊開開心心地轉身進臥室。

這間臥室設計得非常簡約，是棠寧最討厭的那種公務風，黑白色系，連墻頭的畫都是一幅函數(shù)圖。

她仰頭感嘆：“這房間是你們蔣總設計的嗎？”

一看就跟她過不去。

然而簡薇搖頭：“整間辦公室，從里到外都是您親手布置的?！?/p>

棠寧“哦”了一聲，很肯定：“那五年后的我一定是瘋了，真是辛苦你了。”

簡薇：“沒有沒有……”她現(xiàn)在才比較辛苦。

棠寧東翻翻西找找，果不其然，在床頭柜里找到了蒸汽眼罩。她雖然失憶了，但生活習慣并沒有變。不過……

“這是什么？”

眼罩旁還放著一個白色瓶子，上面全是英文，她懶得看。

簡薇解釋：“是褪黑素。”

五年前還不流行吃這個，棠寧潦草地瞥了眼瓶身，對上面巨大的“Sleep（睡眠）”很不屑：“我竟然還要吃這種東西？太侮辱人了?！?/p>

五年前她不需要助眠，只要沒人叫她，她可以睡到別人想打120。

不知道是哪句話戳到了笑點，簡薇突然覺得，現(xiàn)在的棠寧有點可愛。

她笑：“那我先出去了，您好好休息。”話罷轉身，離開時輕輕帶上了門。

棠寧一臉安詳，原地躺下。

她昨晚沒睡好，現(xiàn)在困得要命。

即便睡著了，她也沒能逃脫蔣林野。因為五分鐘后，她又在夢里見到了他。

他還是那副別人都欠他錢的姿態(tài)，坐在窗邊，一言不發(fā)。

酒店房間里沒有開燈，月色綿柔如同薄霜，落地窗外是荷塘水榭，竹影疏斜，水池中的荷花枝干在地板上投下交織的碎影，內(nèi)外皆空明。

棠寧不確定自己是不是對他說了什么，她沒有這段記憶，或許發(fā)生過，只是她忘記了。

但她分明地在空氣中辨別出鳶尾花與雪松的香氣，忽遠忽近，暗香浮動，甚至有零陵香豆的氣味——那是最容易讓人聯(lián)想到“危險”的味道。

蔣林野單手撐著腦袋，微微歪著頭，目光向上，沒有看竹編小幾上她帶來的棠氏股權文件，而是一直盯著她。

他的氣場一向清冷，這樣看著她，眸色幽深，眼神晦暗不明，竟然透出慵懶。

幾乎是生物的本能，即便對這個場景沒有印象，棠寧心頭也突然涌動出強烈的不安。

下一秒，蔣林野終于開口。

聲線一如既往地富有磁性，聲音壓得很低。

“也不是不能幫你啊……”

下一秒，棠寧從夢里驚醒。

眼罩滑落，屋里還是只有她一個人，正午的陽光安靜地垂下，在窗臺下游移。

她心里惴惴，心跳得飛快。抬頭看表，竟然才過去了一刻鐘。

“是個夢嗎……”

慢慢平復呼吸，她下意識摸了摸嗡嗡作響的腦袋，心頭浮起莫名的悵然。她不確定這個場景到底是真實發(fā)生過，還是僅僅是她腦海中對蔣林野的幻想。

可如果是夢，這也，也太……

“也太真實了……”

蔣林野在黑暗中抬頭，兩個人四目相對時，那一瞬間她的心悸與幻滅感，好像都曾經(jīng)真實地上演過。

夢境中好像生出一雙手，用力將她拉出來。

連這樣短的記憶也不想讓她面對。

棠寧用力眨眨眼，有點茫然。

她剛認識蔣林野那會兒，他不是這樣的。

老師特地把他們安排成同桌，企圖讓他去拯救她根本沒有救的數(shù)學。可他的成績實在好得過了頭，棠寧不想待在他身邊，青春期時隱秘的心思顯露無遺，每次考試成績下來，寧愿跑遠路去問班長，也不想讓他看見自己全是錯題的試卷。

后來有一次班長生病請假了，愚蠢的棠寧連填空題都沒訂正完，就被老師叫上臺寫題目，捏著粉筆對著黑板發(fā)呆三分鐘，一個字也沒寫出來，又灰溜溜地夾著尾巴原路返回。

她趴在桌上背對著蔣林野，睜著眼睛一動不動，像一只沮喪的小狐貍。

那天天氣不好，窗外烏云攢聚，教室內(nèi)燈光打得很亮。

屋內(nèi)安安靜靜，老師還在講題，棠寧蔫兒吧唧的，滿腦子都是“太丟人了”和“天氣果然渲染心情，古人誠不我欺”……

下一秒，她感覺自己垂在桌上的馬尾被人動了動。

“嫌我講題講得不好嗎？”

蔣林野聲音很輕，是少年的聲線，謹慎，禮貌，溫柔。

他低聲問：“為什么總是舍近求遠，非要去問別人？”

大概覺得摸頭太親密，他沒有碰她的腦袋，只是伸出手，象征性地捏了捏她用來束馬尾的皮筋。

那是一個薄荷色的皮筋圈，棉布質(zhì)感，里面有固形用的金屬絲。他手指修長，垂著眼，編花繩似的，將蝴蝶結兩邊都捏得豎了起來。

像兔子耳朵。

像她。

棠寧被嚇得不敢動了。

她睜圓眼睛，心跳如雷。

青春期時會喜歡一個人，一定是因為他身上有吸引人的品質(zhì)。

那一秒她就明白了。

這種感情和錢與欲望都沒有關系，是一瞬間的心動。

“篤篤篤——”

棠寧抱著抱枕坐在床上發(fā)呆，想著想著心里突然很難過，正一臉惆悵地打算把蔣林野從黑名單里拖出來罵一頓再拖黑，就聽到敲門聲。

思緒一瞬回籠，她揚聲：“請進?！?/p>

簡薇小心地打開門，見老板已經(jīng)醒了，松口氣：“不好意思打擾您休息了，但是蔣總剛剛打電話，說他送了點東西過來……”

棠寧嘆口氣，伸出手。

簡薇將手機遞給她。

“嗯？”棠寧意味不明地哼。

蔣林野一下子辨認出來：“你在睡覺？”

“嗯……”

她剛剛睡醒的時候，聲音總是很軟，連帶著整個人都顯得軟乎乎的。

看來這個電話打得不是時候。

“怎么了？”棠寧明顯不怎么想跟他說話，“有事嗎？”

他聲音依舊平淡：“我叫了人給你送午飯。”

“??？”棠寧有點蒙，不明白這家伙怎么突然討好她，“你給我買了小火鍋嗎？有沒有年糕？”

蔣林野：“哈？”他什么時候說要給她送小火鍋。

“我負責你接下來三周的飲食。”但他并不關心，“簡薇會看著你吃完，盯著你忌口。”

男人聲音平穩(wěn)，并非商量的語氣，只是通知。

“憑什么？”棠寧一下子醒了，“我想吃紅油小火鍋！”

“棠寧?！笔Y林野抬頭看鐘，“午飯時間很有限，我沒時間陪你鬧?！?/p>

她嘟囔：“可我一直很遷就你啊……”

她想起高中時，他偶爾會因為打籃球或者幫老師做事耽誤晚飯，她就順手幫他把飯打好。

一模一樣的兩份，他不喜歡吃姜，她也跟著戒掉了。

但蔣林野顯然不喜歡回憶過去，依舊公事公辦，只是語氣稍稍軟了一些：“好，不吃白菜可以吃別的，但辛辣的東西你不能碰?！?/p>

“沒有火鍋的話，”棠寧虛情假意地小心試探，“刺身也可以。”

蔣林野沉默半秒，冷漠地掛斷電話。

棠寧快被氣死了。

她的午飯真的只有一盅白菜。

簡薇見老板坐在桌前，宛如一只憤怒的小鳥，忍不住提醒：“這是開水白菜?！?/p>

開水白菜，是一道四川名菜。

雖然聽起來就是水煮白菜，但它作為御膳被傳承下來，對食材和湯料的要求其實非常高。

雞湯要輔以母鴨、排骨、干貝和火腿蹄肉，熬到開水般透明;白菜必須選將熟未透的大白菜，還只能用其中發(fā)黃的嫩心。且這道菜不是煮熟，而是靠高湯一遍遍淋澆燙熟的，白菜在碗里緩緩盛開，如同花苞綻放。

道理棠寧都懂，但她看著這一盅湯，仍然感到弱小可憐又無助：“國宴白菜就不是白菜了嗎？”

她不爽極了。

現(xiàn)在覺得那個夢很有可能是真的，結合她醒來之后蔣林野的反應，她也不是沒可能被他“虐待”了五年。

她到底為什么會嫁給這么一個無情無義的男人。

吃完這道味道一級棒的白菜，棠寧靠在總裁椅上，撫摸著自己暖洋洋的小肚子，悲慘地流下無形的眼淚。

夜幕籠罩，城市霓虹燈閃爍，車水馬龍，光芒好像被打翻，遠遠近近，連成一片。

黑夜像巨大無聲的容器，風帶著涼意，徐徐吹散云層，露出滿天繁星。

蔣林野完成今天日程表上的最后一項工作，摘下眼鏡，指骨疲憊地抵住眉心。

五年前老棠總大病一場，出院后看到棠寧結婚就知道事情已成定局，索性游山玩水不再管事，現(xiàn)在整個企業(yè)的運轉，幾乎壓在他一個人身上。

他抬頭看表，時針剛好跳到整點，十點整。

蔣林野思索半秒，松松領帶，站起身：“走吧?！?/p>

助理幫忙掃尾，連忙跟上。

公司里還有很多人在加班，蔣林野給出的加班費非常優(yōu)渥，大家干勁十足。

然而食物鏈頂端的蔣總站在玻璃前，卻在面無表情地想：這些可憐的家伙，一定都沒有老婆。

他一邊往電梯間走，一邊打電話給簡薇。

簡薇事無巨細：“棠總今天下午叫財務來做了個資產(chǎn)評估，知道自己很有錢之后，就一直在買裙子?！?/p>

蔣林野沉默片刻，立刻明白了今天下午卡上那幾筆消費的去處。

他微頓：“我知道了。其他的呢？”

“聯(lián)系設計師，定制更多的裙子?！?/p>

蔣林野欲言又止，一時間心情竟然有點復雜。

這兩年棠寧的愛好越來越少，他們沒什么共同話題，她偶爾表現(xiàn)得尖銳，總能輕而易舉地挑起他的怒氣。事件的結果往往大同小異，如果能靠行動解決矛盾，他就不想多費口舌。

掛斷電話，蔣林野沉默著，和助理一起進電梯。

數(shù)字飛快跳動，他沉吟一陣，突然開口：“有好一點的廚師嗎？”

“啊，蔣總您要換私廚嗎？”助理知道老板家里有一個私廚，淮揚菜做得一絕，“您要什么菜系的，我去問問?！?/p>

“菜系倒是其次?！笔Y林野想了一下，“有沒有那種——”

只是把這句話在腦子里簡單過一遍，他就覺得這種要求蠢極了。

可是他咬著牙，還是開口，沉聲問：“那種能把水煮白菜，做出紅油小火鍋的味道的？”

助理呆滯半秒，腦袋里緩慢地浮現(xiàn)一個問號：“哈？”

棠寧今晚睡得很早。

她和蔣林野的婚房在玫瑰半里，一個有名的別墅區(qū)。住戶與住戶之間分隔得很開，空間寬廣，他們家前院養(yǎng)著一池錦鯉，后院建有盛開著鳶尾花的玻璃花房，溫泉從山上引下，直接流入浴室。

棠寧吃過晚飯，泡在巨大的浴池里，透過單向玻璃，看到外面碧翠的松濤。

空氣里浮動著清淡的硫黃味，她身上的傷口沒有完全恢復，不敢在水里待太久，發(fā)了會兒呆就匆匆爬起來。

臥室設計倒很符合她的喜好，不是黑白色調(diào)，床單是溫柔的薄荷色，讓她很想在里面躺到地老天荒。

再加上晚飯時家里阿姨無意間說漏嘴的那句“先生工作忙，經(jīng)常在公司加班，有時候晚上不回來過夜，我們一般不準備他的飯”，棠寧整個人都很興奮：“整張床都是我的了……不，整個房子！”

所以蔣林野深更半夜回到家，看到的就是一只毫無防備地呈“大”字形仰面躺在那里、占據(jù)了整張床的動物。

目測只能在夾縫中求生存的蔣總默了默，一言不發(fā)地將夜燈旋到最低亮度，洗漱結束換好衣服，走回床頭。

剛想掀開被子把她往里面擠擠，就突然發(fā)現(xiàn)，棠寧頭發(fā)末端竟然還是潮濕的。

蔣林野有點頭疼。

“棠……”想叫她起來，話到嘴邊，又咽回去。

他嘆口氣，回到浴室找出條干毛巾，把她的發(fā)梢放到掌心，一點一點地擦干。

擦著擦著，蔣林野開始走神。

棠寧有一頭漂亮的長發(fā)，沒怎么保養(yǎng)過，大概是天生的。她高中時在文藝活動上很活躍，有次校慶晚會她上去唱歌，整個人明媚張揚得像道陽光，長發(fā)被暖色的燈光一打，如同上好的綢緞。

“高中再忙，尚且有空打理長發(fā)……”

工作之后，反而只將頭發(fā)留到及肩。

蔣林野停下動作，默然地注視睡夢中的棠寧。

她歪著腦袋，睫毛如同蟬翼，亞麻睡裙的吊帶松松垮垮，被子也沒有蓋好。

可她安靜極了。

好像只有在這種時候，世界才是靜寂而溫柔的。

一瞬間的念頭，眸色悄然轉深，他突然想要吻她。

但棠寧睡得并不安穩(wěn)，夢里有只貓頭鷹在追著她飛，一邊追一邊啄她腦袋，問她憑什么擁有這么多頭發(fā)，憑什么不禿頭不掉毛，憑什么沒有社畜的煩惱。

她被追得煩了，眉頭一皺睜開眼睛，正正地對上一個逆著光黑黢黢的高大人影，心臟差點被嚇停跳：“誰！”

棠寧沒有多想，伸手一推。

蔣林野毫無防備一個趔趄，一米八七的個子撞上身后的椅子，椅子懟上書桌，帶著柜子上的辭典都噼里啪啦地掉下來，在黑暗中，發(fā)出接連不斷的撞擊聲。

棠寧突然清醒過來。

黑暗中一片死寂，只有男人壓抑的呼吸聲。

她心虛地爬起來，遲疑地咽咽嗓子：“蔣……蔣林野？”

蔣林野沒說話。

“我……我聽這聲兒，”她小心翼翼，“您腦袋還挺硬？”

沉默半晌。

黑暗里，慢悠悠地飄來他咬牙切齒的聲音：“棠寧，你有種別動，在那兒給我等著?！?/p>

（未完待續(xù)）

下期預告：棠寧的記憶停留在五年前父親身體出事，她求蔣林野回國幫忙經(jīng)營公司卻遭羞辱。好在她發(fā)現(xiàn)父親如今身體已好轉，公司的發(fā)展也蒸蒸日上。只不過，與父親吃飯時，她發(fā)現(xiàn)父親似乎對蔣林野仍心存芥蒂。下期連載詳見《花火》8B，可關注新浪微博@花火B(yǎng)女孩，了解B組最新出版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