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耿 立
詩在孩子們的筆下,常常不遵從語言的規(guī)矩,卻總能令人眼睛一亮。他們脫離了正常的語言軌道,走上了另一條更有創(chuàng)造力的路徑,就像詩人西西在《可不可以說》中的“任性混搭”:
可不可以說/一枚白菜/一塊雞蛋/一只蔥/一個胡椒粉?
可不可以說/一架飛鳥/一管椰子樹/一頂太陽/一斗驟雨?
可不可以說/一株檸檬茶/一雙大力水手/一頓雪糕蘇打/一畝阿華田?
可不可以說/一朵雨傘/一束雪花/一瓶銀河/一葫蘆宇宙?
可不可以說/一位螞蟻/一名蟑螂/一家豬玀/一屋英雄?
可不可以說/一頭訓導主任/一只七省巡按/一匹將軍/一尾皇帝?
可不可以說/龍眼吉祥/龍須糖萬歲萬歲萬萬歲?
瞧,在一般人的思維里,白菜是論“棵”的,雞蛋是論“個”的,胡椒粉是論“包”的,鳥是論“只”的,但只要換一種非常規(guī)搭配的量詞,閱讀的感覺一下子全變了。
在一堂創(chuàng)意寫作課上,我讓同學們用“云”字組詞。如果說“白云”“彩云”“云朵”不算稀奇,那你聽說過“云帶”嗎?嘗試著“想別人想不到的”“想別人不敢想的”,才是巨大的挑戰(zhàn)!
下一個任務是給這些詞語造個比喻句。“白云像牛奶”“彩云像油漆”“云團像棉花糖”……然后再試著追問你的比喻句:“云朵牛奶給誰喝?”“誰是油漆匠,水平怎么樣?”
一首白云,那就是詩?
一碗白云,那就是雪?是鹽?是白糖?
一頭白云,那是獅子?是老虎?
這種方法能幫助大家快速發(fā)散寫作思維。我常常跟同學們說,寫兒童詩不妨“胡說八道”。“胡說”是兒童寫作的特權,是引爆想象力的火星。換句話說,寫兒童詩是一次語言的冒險,我們當然可以把語言當成游戲、當成拼圖,因為不同的詞語順序、不同的語言結構、詞組的超常搭配能夠給閱讀帶來新奇的感覺。
弘輝同學寫的《貓的形狀》就很有意思。他先說貓是一只一只的,然后又說貓是一條一條的,這條如繩子一樣長的貓,還可以是一攤一攤的呢!大家都知道動畫片《貓和老鼠》里的湯姆吧?人家可是能輕松穿過門縫的“無骨貓”,弘輝同學一點兒也沒撒謊。他還寫到貓是一團一團的,你見過貓咪睡覺時的樣子嗎?蜷起身體,將尾巴探到鼻子上,像個圓滾滾的大毛球。
這首小詩僅通過量詞的變化,便能制造出無限的想象空間。每換一個量詞,我們腦海里的小貓咪就變換了一種姿勢,畫面感極強。
詩人姜二嫚有一首詩叫《一望無際》,詩的名字是個成語,意思是一眼望不到邊,形容非常遼闊。這個詞語往往用來形容場面,即便要拿來形容人,想必也是一群人的組合,但姜二嫚卻說她的爸爸“一望無際”。她這樣寫道:
爸爸帶我過馬路
太陽很曬
天空突然變陰了
原來是爸爸
用手幫我遮住了陽光
爸爸像個巨人
一望無際
這首詩訴說了父愛的平凡與偉大。過馬路的時候,爸爸怕女兒被太陽曬著,主動用手幫女兒遮住陽光。詩人形容父親像個巨人倒沒什么新奇,但她突然接了一句“一望無際”,瞬間讓父親的形象變得高大無比。詞語的混搭不僅帶來了新鮮感和想象力,還提升了詩的品格和美感。
我曾寫過一首《誰給鱷魚刷牙》。在把這首詩分享給同學們之前,我故作神秘地說:“大家每天早晨都會刷牙,你們想想還能給誰刷牙呢?”同學們有說給樹刷牙的,有說給驢刷牙的,還有說給夢刷牙的。我又說:“鱷魚的牙齒令人恐懼,我們是否可以給它刷刷牙?”
如果你對我說
鱷魚的嘴一張開,有口臭
你要我替鱷魚刷牙
我說等會兒
如果你對我說
鱷魚的一顆牙掉了,需要鑲牙
你要我給鱷魚鑲上
我說等會兒
如果你讓我數(shù)數(shù)鱷魚有
幾顆牙齒
我說等會兒
你逼我急了
我就說,
你摟著鱷魚,把它哄睡
那才是我給鱷魚刷牙、鑲牙、數(shù)牙的機會
這首詩是建立在胡說八道的基礎上,一層層向前推進的,有點兒疊羅漢的意思,可見胡說也是要講規(guī)矩的。最關鍵的是,它的語言必須是美的,不能有低級趣味。不妨舉個反例:“……突然放個屁/飛到意大利/意大利的國王在看戲/聞到這個屁/非常不滿意/找來科學家/研究這個屁/屁在天上飛/人在地上追/今天追不上/明天接著追。”
我只能說,這首童謠只有胡說,沒有美感,好的兒童詩應該有出人意料的想象,那“胡話”的背后,是奇妙的幻境,是大膽的創(chuàng)造,是天真的美好,而非粗俗和無聊。這位同學寫的《如果人變成動物》可以為你做個范例:
如果人變成了動物
動物變成了人
狗牽著我散步
貓抱著我看電視
我在地上打個滾兒
猴子喂給我面包
我在玻璃墻里吃竹筍
一群一群的熊貓看著我
大熊貓領著小熊貓
小熊貓趴在墻上向我問好
當個動物真好
不像人一樣單調(diào)
如果動物變成了人
人變成了動物
我半夜出來偷東西吃
白天老鼠看到了我
拿著掃帚追著我跑
唉,還是當個人好
我們可以設想,人變成了動物,那不是童話故事里才有的情節(jié)嗎?用獨特的語言體系在詩中構建一個奇異的世界,正是孩子們的天賦。成年人往往太過理性,戴著層層枷鎖,幾乎喪失了說胡話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