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嘉戌,鄧義祥,張承龍,郝晨林
1.中國環(huán)境科學研究院水生態(tài)環(huán)境研究所 2.隧道股份上海城建市政工程(集團)有限公司 3.上海第二工業(yè)大學電子廢棄物研究中心
隨著世界各國對(微)塑料污染的日益關注,如何制訂科學有效的管理對策成為政策制定者需要考慮的現實問題[1-2]。當前,我國已出臺了部分關于限制使用一次性塑料制品的法規(guī),例如《關于進一步加強塑料污染治理的意見》[3-4]《海南省全面禁止生產、銷售和使用一次性不可降解塑料制品實施方案》[5]等,這些行政法規(guī)對控制塑料垃圾污染具有重要作用。但總體而言,目前政策的約束對象更多為生產商(生產者責任制)及零售商(禁止銷售或進口)[6],對社會公眾在(微)塑料減量方面的作用重視不足,公眾對一次性塑料制品的依賴性使得這些政策的社會接受度普遍偏低。近年來部分學者開始從環(huán)境行為理論的角度研究如何解決環(huán)境問題,其中較為突出的研究成果包括計劃行為理論(theory of planned behavior,TPB)和規(guī)范激活理論(norm activation theory,NAM)。如Zhang等[7]在山東省開展了公眾能源節(jié)約行為調查,發(fā)現外部影響因素(external influencing factors)是影響能源節(jié)約行為最重要的因素;Shi等[8]對汽車尾氣PM2.5減量行為進行了研究,證實了TPB理論在PM2.5減量行為調查中的適用性。筆者以微塑料的重要來源之一——一次性塑料為切入點,通過問卷形式對公眾的減塑意向進行調研,使用AMOS軟件對問卷結果進行建模研究,分析影響公眾使用一次性塑料的主要因素,以期為我國塑料污染控制決策提供支撐。
計劃行為理論和規(guī)范激活理論是環(huán)境行為理論的重要理論基礎。計劃行為理論由Ajzen于1991年提出,該理論核心是行為意向對具體行為的影響,而行為意向又受到態(tài)度、主觀規(guī)范、感知行為控制3個潛在變量的控制,其基本邏輯如圖1所示[9]。近年來,該理論已在多個環(huán)境行為意向研究中得到了應用,例如民眾PM2.5減量行為[8]、能源節(jié)約行為[7]、資源回收行為[10]等,其實證研究結果均表明了計劃行為理論在環(huán)境行為研究中的適用性。
圖1 計劃行為理論邏輯Fig.1 Logistic concept of TPB
態(tài)度指個體對開展某一行為產生的價值判斷,態(tài)度越積極,個體越傾向于實施該特定行為。在多項環(huán)境保護調查中,均表明態(tài)度對于行為意向具有正向引導作用。例如,在對消費者參觀綠色建筑的行為研究中,態(tài)度對于實際行為意向產生了正向作用[11]。主觀規(guī)范指個體實施某一行為時感受到外界對其產生的壓力,這些壓力包括群體觀點以及政策環(huán)境的變化。本研究中,主觀規(guī)范指消費者在購買一次性塑料袋時感受到的道德壓力,這些壓力包括政府的環(huán)保規(guī)章制度以及社會中“限塑”趨勢,二者的社會影響力將會決定消費者是否采取(微)塑料減量行為(減少購買塑料制品),社會影響力越大意味著消費者感知到的壓力也越大,采取(微)塑料減量行為的意愿就越強烈。感知行為控制即個人實施某一行為時所感受到的難易程度,是對提高或阻礙特定行為執(zhí)行力的相關因素可控程度的感知[12-13],感知行為控制不僅能夠通過行為意向間接影響具體行為,而且較強的感知能力能夠使感知行為控制與具體行為構成直接關聯,從而跳過過渡階段(行為意向)。本研究中,感知行為控制主要指消費者采取(微)塑料減量行為時獲得機會與資源的難易程度,例如在當前實施一次性塑料制品管理政策背景下中,塑料袋的種類下降而環(huán)保袋的價格上升,消費者選購商品時感受到一定的經濟壓力,這些壓力將促使消費者實施(微)塑料減量行為。此外,在計劃行為理論模型中,行為意向越強烈,采取特定行為的可能性越大[14]。
規(guī)范激活理論由Schwartz在1977年提出[15],該理論包含后果意識、責任歸因、道德規(guī)范與行為意向4個潛在變量,其中道德規(guī)范為核心變量,在后果意識、責任歸因與行為意向之間起到中介作用(圖2)。該理論在創(chuàng)立后不斷得到發(fā)展與完善,并在包括環(huán)保在內的社會行為領域中得到廣泛應用,例如建筑VOCs減排、高校節(jié)能行為等[16]。后果意識指個體認識到未執(zhí)行特定行為所帶來的后果,本研究中,后果意識主要指消費者沒有采取(微)塑料減量行為所帶來的環(huán)境后果,一般情況下這種后果感知越強烈,越能激發(fā)消費者的道德責任感,最終促使消費者采取(微)塑料減量行為。責任歸因指個人認為需要對未執(zhí)行某種行為帶來的后果承擔責任[17],該變量屬于較弱的道德責任感,在責任歸因與道德規(guī)范之間充當中介作用,但較強的后果意識也能夠直接激發(fā)消費者的道德責任感。道德規(guī)范是規(guī)范激活理論模型中的核心變量,指個體執(zhí)行某種行為所持有的道德義務[12]。
圖2 規(guī)范激活理論邏輯Fig.2 Logistic concept of NAM
目前,國內外已有部分學者將計劃行為理論和規(guī)范激活理論結合起來研究公眾行為心理[18]。本研究結合規(guī)范激活理論與計劃行為理論模型中的重要變量,根據各變量間的邏輯關系,提出公眾一次性塑料減量行為意向模型框架(圖3)。其中,主觀規(guī)范指公眾在采取一次性塑料制品減量行為時受到社會正面(或負面)評價的影響,感知行為控制涉及公眾采取一次性塑料感知到的難易程度。模型中H1~H10為連接各變量之間的關系,H1~H3表示后果意識與態(tài)度、道德規(guī)范、主觀規(guī)范的影響呈正相關;H4、H6表示態(tài)度與道德規(guī)范、行為意向呈正相關;H7表示道德規(guī)范與行為意向呈正相關;H5、H8a、H9表示主觀規(guī)范與道德規(guī)范、行為意向、感知行為控制呈正相關;H10表示感知行為控制與行為意向呈正相關;H8b表示主觀規(guī)范能通過感知行為控制正向影響行為意向。
圖3 公眾一次性塑料減量行為意向模型Fig.3 Model for the consumers single-use (micro)plastic reduction intention
根據圖3意向模型設計調查問卷時,需針對模型中的變量設計不同的題項(測量變量)[8]。為增加問卷內容的信度及效度,參考了較為成熟的環(huán)境調查問卷形式,結合一次性塑料減量問題進行了修訂[19]。問卷共分3部分:第一部分為多項或單項選擇,用以了解受訪者對一次性塑料污染的了解程度;第二部分為調查主體內容,問卷選項采用李克特5點計數法(1表示非常不同意,2表示不同意,3表示不確定,4表示同意,5表示非常同意)表示受訪者的態(tài)度;第三部分為受訪者個人信息。
為提高調查問卷設計的合理性,正式調查前開展了預試調查,共收到49份問卷。預試調查結束后,對受訪者反映的部分問卷題意不清的問題進行了修改,形成了正式問卷(表1)。使用SPSS軟件對預試問卷結果進行了信度分析,表明每個潛在變量所設計的題項具有較好的一致性信度,各題項能代表潛在變量的含義。
表1 調查問卷結構Table 1 Structure of the investigation Table
考慮到一次性塑料制品(塑料袋、塑料吸管、外賣餐具等)價值較低,調查時未區(qū)分受訪者地區(qū)間經濟差異。通過線上、線下相結合方式發(fā)放問卷,線上問卷主要通過微信、QQ、微博等社交媒體發(fā)放,線上、線下受訪對象比例約為5∶1,最終得到408份有效問卷。調查對象的社會學特征見表2。由表2可知,調查對象能覆蓋不同的性別、年齡、學歷和經濟狀況,總體來說20世紀80、90年代出生的年輕人居多,大專以上高學歷者居多。
表2 調查對象社會學特征Table 2 Social characteristics of the investigated persons
根據AMOS軟件分析問卷的一致性信度,內部一致性采用 Cronbach’s α及組合信度(composite reliability,CR)參數。CR計算公式[28]見式(1)。
(續(xù)表1)
CR=(∑λ)2/[(∑λ)2+∑θ]
(1)
式中:θ為標準誤差;λ為標準化因素荷載量。Cronbach’s α以及CR臨界值被廣泛認為大于0.7最好,數值越大說明一個潛在變量內各測量變量的相關性越大,內部一致性越好[28-29]。
收斂效度通過變異數萃取量(AVE)參數進行表達,計算公式為:
AVE=∑λ2/(∑λ2+∑θ)
(2)
AVE越大,說明潛在變量解釋題項(測量變量)的能力越強,不同題項越收斂于潛在變量。AVE的臨界值為0.5[30]。
使用AMOS 24軟件對調查結果進行了分析,發(fā)現PBC3與PBC4 2個測量變量所對應的λ分別為0.265與0.579,小于0.600,因此去除這2個測量變量(題項),對刪減后的數據進行重新分析,結果見圖4及表3。
圖4 結構方程模型分析結果Fig.4 Analysis results of structural equation model
由表3可知,6個潛在變量的 Cronbach’s α以及CR均大于0.7,滿足信度要求[28]。各潛在變量的AVE均大于0.5,說明問卷收斂效度滿足要求。
表3 正式問卷調查分析結果Table 3 Analysis results of formal investigation Tables
判別效度指不同潛在變量理論上的相互關聯,相關系數越小,判別效度越好[31]。潛在變量平均值、標準差及相關系數如表4所示。由表4可知,只有一個相關系數(AC與INT)為0.837,略大于AVE平方根0.834,其他各變量AVE平方根均大于與其相關變量的相關系數(即對角線下方或左方的值均小于對角線值),由此說明問卷設計滿足判別效度要求。綜合以上結果,說明問卷設計同時滿足信度和效度要求,結構較為合理[30]。
表4 潛在變量平均值、標準差及相關系數Table 4 Average, standard variation and correlation coefficient of the potential variables
3.2.1整體模型結果
模型適配度指假設模型與實際數據之間的擬合程度。利用AMOS 24軟件對模型的適配結果進行分析,采用最大似然估計法,結果顯示部分適配度指標達到了最佳要求,部分指標基本接近臨界值(表5),說明整體模型擬合度可接受,模型通過假設檢驗[32]。
表5 模型適配度指標檢驗結果Table 5 Test results of the major model fitness indices
3.2.2假設檢驗
通過計算,得到該模型解釋了一次性塑料減量行為意向這一潛在變量94.1%的方差(R2=0.941),說明所構建的模型在微塑料減量行為研究中是適用的。就模型整體作用效果而言,各潛在變量對最終變量行為意向的總影響效果為后果意識(0.894)>道德規(guī)范(0.789)>主觀規(guī)范(0.528)>感知行為控制(0.256)>態(tài)度(-0.035),說明后果意識對行為意向的總影響最顯著。基于這一結論,說明消費者在執(zhí)行塑料減量行為時,產生了過度使用塑料袋可能加劇(微)塑料污染的擔憂。
圖5為模型的路徑分析結果,顯示各變量間的直接作用關系。其中,路徑H1、H2、H3、H5、H7的系數均大于零(P<0.01),表明調查結果支持該幾條路徑為正向影響的假說。道德規(guī)范(H7=0.803,P<0.001)與行為意向呈正相關,原因可能為環(huán)境友好行為多為利他主義,因此消費者具有較高的社會責任感,道德規(guī)范較強。因此,為增強居民的道德意識,需要加強社會宣傳,讓消費者切實感知到減少一次性塑料制品的使用對減輕(微)塑料污染具有重要作用。另外,后果意識對于道德規(guī)范具有正向影響作用。在規(guī)范激活理論(圖2)中,后果意識與責任歸因之間能夠共同對道德規(guī)范產生影響,因此基于這2條路徑的顯著作用,政府應采取的措施包括通過媒體、學校等媒介擴大宣傳(微)塑料對生態(tài)環(huán)境的危害以提高公眾對于(微)塑料污染的危害意識(后果意識),從而正向影響居民的道德意識,進而間接鼓勵居民的一次性塑料減量行為。感知行為控制對行為意向的正向影響作用在其他文獻也有報道,例如PM2.5減量行為[7]、公共交通使用行為[19]等,說明此條路徑在環(huán)境行為領域中具有一定的共同性?;诖耍贫?微)塑料減量政策時可以參照其他具有類似路徑的污染物治理模式。問卷統計結果顯示,受訪者對于感知行為控制具有較高的分數(平均值為4.1,標準差為0.15),說明受訪者對減少一次性塑料制品的使用具有較高的控制力及自我效率(self-efficiency),包括資金、時間等。這表明可通過采取措施提高公眾的感知行為控制來消除阻礙感知行為控制提高的潛在因素,包括加大對高性價比綠色替代品的研發(fā)、推進綠色替代品在購物平臺的使用、提醒公眾購物前攜帶可重復使用布袋等。
注: **、*** 分別表示顯著性水平小于0.01、0.001。圖5 模型路徑分析結果Fig.5 Route analysis results of the model
態(tài)度指公眾對采取一次性塑料減量行為所持有的正面或負面的評價,本次調查H4為-0.103(P<0.01),說明在一次性塑料減量模型中,公眾對一次性塑料減量的正面態(tài)度反而會削弱公眾所具有的道德責任感。此結論與文獻報道的部分環(huán)境行為研究結果不同,例如Wang等[19]整合NAM及TPB模型對居民節(jié)能行為進行研究,表明態(tài)度對道德規(guī)范具有正向影響作用。這說明在不同的環(huán)境行為中,政策實施的影響路徑存在一定的差異。此外,態(tài)度對于行為意向也未產生顯著性影響(H6為0.042,P>0.05),這在其他文獻也有類似結論,例如回收行為(香港地區(qū))[9]、電池回收[18]、退貨意向(逆向物流)[12]、塑料垃圾回收行為[25]等。主要原因可能是公眾未在減塑行動中得到實際回報,從而降低了對采取一次性塑料減量行為的動力[33];同時受訪者可能未將減少一次性塑料制品和減輕一次性塑料污染直接關聯起來,從而降低了行為意愿[34]。因此政府制定政策時應力求將個人的一次性塑料減量行為與其切身利益掛鉤,同時還應制訂具體的行動指南,明確一次性塑料的削減對緩解(微)塑料污染的重要作用??偟膩砜矗谒凶兞块g的路徑關系中,H9路徑系數最大,為0.840(P<0.001),說明主觀規(guī)范對感知行為控制具有較強的正向引導作用。
H8b即假設感知行為控制在主觀規(guī)范及行為意向之間產生(完全)傳遞效應,本研究采用信賴區(qū)間法(bootstrap method),使用AMOS 24軟件對模型對該傳遞效果進行了計算,結果如表6所示。按照傳遞效果檢驗順序,對主觀規(guī)范→行為意向的間接效果進行檢驗(圖6)。
表6 傳遞變量報告Table 6 Summarization report of transfer variables
圖6 傳遞效果檢驗步驟Fig.6 Steps for the transmission effects verification
根據表7,總效果的2個不同的信賴區(qū)間[0.324,0.692]、[0.335,0.696]均不包含0,且Z為5.87,大于其臨界值1.96,表明總效果有效。由圖5路徑分析結果可知,主觀規(guī)范與行為意向之間的路徑系數為H8a=-0.094(P>0.05),說明直接效果為負相關且不顯著。主觀規(guī)范→行為意向之間的間接效果點估計值(0.621)大于總效果的點估計值(0.528),說明間接效果大于總效果,即假設H8b成立。結合以上分析,感知行為控制在主觀規(guī)范及行為意向中起到完全傳遞作用。
通過以上分析,得出了影響公眾一次性塑料減量行為的正向路徑,并提出了相應的政策建議,見表7。
表7 重點影響路徑及政策建議Table 7 Important effect routes and corresponding policy countermeasures
從表7可看出,通過增強公眾對(微)塑料污染的后果意識,進而將后果意識轉換為主觀規(guī)范和道德規(guī)范,能夠最終影響到公眾的減塑行為意向。公眾在減塑心理上易受他人的影響,并視之為社會規(guī)范而減少使用一次性塑料制品,這說明利用具有社會影響力的名人進行減塑行動示范宣傳可增強公眾減塑的信心,提高公眾減少使用一次性塑料制品的道德責任感??紤]到模型中減塑態(tài)度未對減塑行為產生顯著的影響,制定針對一次性塑料減量的獎懲機制必不可少,以將減塑意愿轉化為實際的減塑行為。
主觀規(guī)范→感知行為控制→行為意向的傳遞效應可對居民的一次性塑料減量意向產生顯著的正向影響,為政府的政策宣傳提供新的視角,即擴大宣傳(微)塑料的環(huán)境影響,使人們感受到(微)塑料對健康的負面影響;利用具有社會影響力的名人進行減塑行動示范宣傳可增強公眾減塑的信心,從而帶動全社會的減塑行為趨勢。
公眾對減少使用一次性塑料制品具有較高的正面評價,但這對實際行為并未產生顯著影響。鑒于此,政府需通過各種媒介(新聞、學校等)及時向公眾展示一次性塑料研究的最新成果,并制定具體的行動指南強調一次性塑料的削減對緩解(微)塑料污染的決定性作用。此外,制定針對一次性塑料使用的獎懲機制必不可少,以增加公眾執(zhí)行一次性塑料減量行為的動力,從而架起態(tài)度與行為意向間的橋梁。
本研究初步構建了研究居民一次性塑料減量行為的理論框架,但相關工作仍需要進一步完善。首先,本研究只是將感知行為控制、主觀規(guī)范作為單一變量進行處理,而未具體區(qū)分變量的二級含義,例如主觀規(guī)范包括描述性規(guī)范(側重他人的看法對個人的影響)與強制性規(guī)范(側重他人實際行為對個人的影響)。其次,(微)塑料是一個新型污染物,已有實證研究表明輪胎摩擦、化纖衣物、農用地膜、化妝品中塑料微珠等均顯著造成了(微)塑料污染,因此需進一步針對(微)塑料的不同來源全面探討(微)塑料減量行為的決定性因素,從而有利于制定差異化的政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