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禮賢
水青岡
現(xiàn)在,我在這片名叫“天然畫廊”的林子里一邊拍照一邊記錄。這片林子里都是高大粗壯的水青岡,樹身端直,高聳入云。之前我在網(wǎng)上查過,此地海拔是1300多米,這里的水青岡一般四月中旬開始發(fā)芽,現(xiàn)在是五月中旬,已經(jīng)枝繁葉茂了,密密的樹葉把天空全都遮蔽了,抬頭一望,滿眼是綠葉。我對天空布滿綠葉的景象很著迷,舉起相機仰頭拍攝連成一片的樹冠和樹葉。這時,地上有什么東西把我的腳后跟擋了一下,弄得我差點跌倒,低頭一看,大吃一驚——地面上全是樹根。我停下來看著面前這棵水青岡,它高可參天,胸圍約有兩米三四。地面上,以它的根部為中心,方圓二十多平方米的面積,全是互相糾纏、扭結(jié)成網(wǎng)的樹根,它們有的裸露在外,有的隱入泥土。它旁邊的樹,不,整片林子里所有的樹都把根埋在地下,一點也看不見,就只有它的根露在外面,并且肆意鋪展,鋪成一張巨大的網(wǎng)。我清楚地看到,裸露在地面的樹根呈鐵青色,它們展開的形狀,就像一只巨大的手,正牢牢地抓著泥土,從那些凸起的青筋和鼓脹的“血管”可以看出,這棵樹用盡了全部力氣,緊緊抓著大地,我甚至感覺到,它手背上的肌肉緊繃著,充滿了力量,而脈管里的血正在骨突骨突地涌動著。
世上的樹都愿意把自己的根深藏于地下。這棵樹把它的根裸露出來,也許只是偶然的意外。但這樣的意外卻讓我確鑿地看清了一個事實:一棵大樹,怎樣才能立于天地之間而不倒。
山荊子
在兩河口的山溝里,一棵樹引起了我的注意。它叫山荊子,生在路邊一塊斜立的大石上。石頭是從地面聳立起來的,高出地面兩米的樣子。因為溝深林密,空氣潮濕,石頭上生著厚厚的苔蘚,我摸了一下,毛絨絨的感覺。石頭雖然斜立著,可是山荊子的身子卻是端直向上的。向上生長,是樹的本性。但我要說的是它的根。它的根不是一根兩根,而是十幾根。第一眼看到這些樹根時,我嚇了一跳——它讓我想到巨人的兩只手,是的,像兩只張開的大手抱著一塊石頭。你想,樹根像兩只手抓著一塊大石頭,是怎樣的一種情景。這兩只手,一只向上抓,一只向下抓,向上的那只,岔出六個樹根,就像人的手指那樣自然分開,朝不同方向伸去,但它們目的很明確,最終伸向石頭下面的泥土,然后深深扎進去。向上的這只,岔出四個樹根,分別向三個方向伸去,目的也很明確,最終伸向石頭上邊背后的泥土,然后深深扎進去。
看了很久,我一直沒弄明白:當(dāng)初,這山荊子是怎么長到石頭上的。要知道,這石頭是一整塊,中間沒有一絲裂縫可以扎根。
這山荊子的主干比我的手臂還要粗一點,長得枝繁葉茂。
駝背的樹
這是一棵叫不上名字的雜樹,也在“天然畫廊”這片林子里,但是,跟周邊那些長得十分帥氣的水青岡比,它太矮小,而且丑陋。它是個駝背。
它就長在路邊的荊棘叢里。根部有小碗粗,開始,也是正常生長,但是,我量了一下,長到一米三五的時候,不知什么原因,它的身子突然向一邊偏過去,且把腦袋垂下,這樣,它就一直朝下長,越長越低,好像要鉆進土里。最醒目的是,整個樹身都長著厚厚一層毛絨絨的苔鮮。有一段好像是讓誰蓄意破壞過似的,苔鮮沒有了,露出里面的木質(zhì),因為暴露的時間長了,那木的本質(zhì)已經(jīng)泛黑。我猜,它在生命的成長過程中,一定遇到了極其嚴(yán)重的危機,受到了差點危及生命的侵害??墒牵B強地挺過來了,而且現(xiàn)在又獲得了新的生機:就在它的脊背越來越駝的時候,眼看它的身子就要低到下面的泥土了,卻突然昂起頭來,向上生長,而且分成三枝,每根枝條都像炸開一樣暴長起來,越長越長,然后,枝梢上長起又厚實又繁密的葉子。它身上留著曾經(jīng)遭受苦難的印記。那些傷害過它的東西沒了蹤影,它還活著。一棵駝背的樹。
藤 ?蔓
這根樹樁立在黑熊溝的溪水邊。它差點騙過了我。看樣子,它曾經(jīng)是一棵高大的樹,不知何時死了,現(xiàn)在只是一節(jié)枯死的樹樁,一人高的樣子,直直地站在溪邊。在冬天,它肯定沒有任何生命跡象,現(xiàn)在是初夏時節(jié),一種藤蔓,攀著它的身子生長上去,長得很繁茂,藤粗葉大,將它從上到下全都罩住,我在兩米之外看到的就是一樹綠葉。乍一看,我還以為那樹樁是活的,活得很好,生命力旺盛。后來覺得不對,就踩著草叢下去,離它更近一點,才發(fā)現(xiàn)是一些藤蔓附在它身上。
感覺是,那些藤蔓在替它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