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杰

1957年7月，張長城隨時任團中央書記胡耀邦為團長的中國青年代表團參加了在蘇聯(lián)莫斯科舉行的第6屆世界青年與學生和平友好聯(lián)歡節(jié)，他用中音板胡演奏了《對花》《秀英》《空山鳥語》《秦腔牌子曲》《繡荷包》等曲目，以純熟高超的演奏技藝將每首作品的藝術(shù)內(nèi)涵演繹得淋漓盡致，深深打動了觀眾和各國評委，獲得了含金量極高的滿分：10分，并獲得一枚金質(zhì)獎?wù)隆＿@也是張長城繼1956年攜中音板胡隨中國藝術(shù)代表團參加在埃塞俄比亞首都亞的斯亞貝巴舉行的亞非青年與學生和平友好聯(lián)歡節(jié)演出獲得金質(zhì)獎?wù)轮笤僖淮潍@得金質(zhì)獎?wù)?，為祖國贏得了榮譽，為中外文化交流做出了突出貢獻。

當年張長城出國演奏的板胡，就是他在西安經(jīng)過改良的樂器。

開板胡獨奏之先河

張長城1949年7月21日參加中國人民解放軍，被編到西北軍政大學文工隊樂隊任演奏員。1949年10月1日，慶祝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的軍民聯(lián)歡晚會于西安南郊長安縣王曲鎮(zhèn)西軍大禮堂舉行。在文工隊樂隊領(lǐng)導魯樂、劉星火的安排下，16歲的張長城手握板胡走向前臺，為現(xiàn)場軍民獨奏了《繡荷包》《東北秧歌舞曲》《郿戶聯(lián)奏》，從此開創(chuàng)了板胡獨奏這一嶄新的表演形式，讓以往用于秦腔、歌舞、歌劇音樂伴奏的板胡第一次走上了前臺，并作為獨奏樂器展示出其特有的魅力。當時張長城所使用的板胡是他從業(yè)恩師荊生彥先生改良的秦胡（注：板胡在秦腔伴奏樂隊中被稱為秦胡），荊生彥先生也是上世紀30～50年代，西北五省最富盛名的秦腔琴師。

板胡獨奏形式的出現(xiàn)，賦于了這種樂器新的使命，從此它不僅擔任伴奏，還要擔任獨奏。之后不久，張長城在獨奏演出的實踐中，發(fā)現(xiàn)手中的秦胡以往存在的問題都凸顯出來，已經(jīng)不能滿足演奏高難度作品的需要，制約了演奏技巧的發(fā)揮。于是張長城萌發(fā)了對秦胡進一步革新的想法。

改良讓秦胡改變最初模樣

今天的人們難以想象，在70年前的條件下要想進行樂器改革談何容易。張長城從開始著手改良樂器就遇到了種種困難，一沒有經(jīng)驗，二沒有經(jīng)費。當時西安城里僅有一家修理樂器的門店，與部隊營地有20里左右的路。為了不影響工作，張長城總是利用休息日和沒有演出的間隙，請假乘坐老式汽車進城，如果錯過了一天只往返一次的汽車，只能徒步去城里。運氣好的時候，能搭上進城的馬車、牛車。所有這些困難都沒有難倒個子矮小、眼睛高度近視的張長城。雖然視力低下導致他走路的速度很慢，但每次他都能保證天黑前按時歸隊。據(jù)張長城后來說，那時候仗著年輕，身上就像有使不完的力氣，一心想著要把手里的樂器改進好，不然演奏起來不順手，沒辦法在舞臺上獨奏。改革樂器可以說是被逼出來的，也是不得不進行的工作。

1950年初，文工隊營房遷移到了西安城里，文工隊成員經(jīng)常要到城周邊基層連隊進行演出，有時還要外出執(zhí)行任務(wù)。那段時間，張長城把心思全放在板胡改革上，無論是走路吃飯，抑或是躺在床上休息，他都在琢磨著如何改良樂器。他把部隊每月發(fā)的津貼全部用在了買材料做試驗上。只要部隊回到西安，一有空閑時間，張長城就到樂器修理作坊找耿師傅探討改良秦胡的事情。從1949年年底到1951年大約一年左右的時間里，在耿師傅的幫助下，他們對秦胡先后進行了幾項卓有成效的革新，如：老式秦胡的弓子有“鋤頭式”和“月牙式”兩種，使用起來手感都不好，影響弓速且表現(xiàn)力差，張長城吸收了京胡的弓形和提琴弓毛排列的特點，把琴弓設(shè)計成“梳子帶把形”，琴弓毛前后端用馬口鐵皮夾成偏平狀，使用效果很好，手感舒適運弓靈活，聲音飽滿扎實，能夠像小提琴一樣在板胡的兩根琴弦上拉奏出和弦雙音。

第二項改良是對原共鳴箱做了“手術(shù)”，把老式“砂鍋式”琴殼改為“貫錢音箱式”（注：在椰子殼后面開設(shè)音孔），面板經(jīng)過處理較原來的薄，這樣一來改善了音色，使之變得純正而通透，增大了板胡音色中纏綿柔和的特質(zhì)，克服了老式板胡的沙沙聲。他們還對琴碼的大小、高低也做了些許改變，在一年左右的時間里，他們試做的琴殼、琴碼不計其數(shù)。

板胡絲弦換金屬弦的過程長而且復雜。開始他們用電話線里的鋼絲做外弦，內(nèi)弦沒有替代品仍用老弦（絲弦）。后來他們嘗試安裝了銅制機械弦軸，解決了跑弦的問題后，結(jié)果又出現(xiàn)了板胡上重下輕容易歪倒的情況。于是張長城又設(shè)想出在琴殼底下增加“底托”的設(shè)想。在耿師傅的幫助下，最初用硬雜木做成實心狀底托，演奏中感到它還是比較輕，后來換成金屬的，穩(wěn)定性雖然增強了，但音色又受到了影響。由于當時在西安條件所限，“琴弦”與“底托”兩項沒有得到徹底解決。不過經(jīng)過張長城和耿師傅的辛苦勞動，秦胡已經(jīng)改變了最初的模樣。

將中提琴弦移植到中音板胡上

1953年夏，張長城參加在北京舉行的全國公安系統(tǒng)第一屆文藝匯演，他的中音板胡獨奏形式首次在北京亮相，受到觀眾熱烈歡迎，并引起了音樂界同行及專家的關(guān)注和好評，張長城也因此獲得個人表演二等獎，榮立三等功。他使用的板胡，已經(jīng)從秦胡中脫胎換骨，基本具有獨奏功能的中國第一把獨奏中音板胡誕生了。文藝匯演結(jié)束后，張長城被北京公安部文工團借調(diào)到北京工作了幾個月時間。在這期間，他在北京樂器商店買來上海樂器廠出品的“蜜蜂牌”中提琴，用其A弦做里弦，外弦則使用了32號的鋼絲，這種搭配音色較為統(tǒng)一，避免了里弦易斷和因滑絲造成的音不準問題，并有利于滑指換把。

1955年3月底，張長城正式調(diào)入北京公安部文工團樂隊任獨奏員，這為他日后對板胡的改革完善提供了有利的條件。

研制灌鉛板胡底托

在文工團領(lǐng)導的關(guān)心支持下，張長城得到北京民族樂器廠領(lǐng)導和諸位制琴師傅的大力幫助，很快樂器廠就研發(fā)、生產(chǎn)出板胡專用的金屬琴弦。板胡底托研制過程最為復雜，時間也最長。開始時，張長城向幾位制琴師傅提出：能否做出木質(zhì)材料和金屬合二為一、既有重量又不影響音色的底托？最初他們把銅線纏壓成塊，放進開了凹槽的木塊里，然后上面蒙上薄木板，張長城經(jīng)過一段時間的使用效果仍不理想。之后，大家想出用雜木做外殼，把鉛熔化成鉛水灌入凹槽里的辦法，解決了金屬與木質(zhì)材料之間不能融合為一體的難題。用來做實驗的鉛是張長城等人向戰(zhàn)友們收集來的空牙膏皮。灌鉛是有一定技術(shù)含量的一道工序，鉛皮熔化好后要去掉雜質(zhì)，放置到合適的溫度才行，不然溫度高了會把木槽燙炸、燙裂，溫度低了又灌不進去，經(jīng)過許師傅等人多次實驗才取得了成功。

在研制板胡底托過程中，許學慈師傅付出了很多精力、辛苦，對底托研制成功起到了重要的作用。

板胡底托的研制成功，標志著張長城對板胡進行的第二次改革工作已圓滿結(jié)束。

開始因獨奏的需要，張長城不得不對秦胡進行改革，而革新后的大板胡，無論從外形上還是音量、音色上都發(fā)生了變化，樂器音色比原來豐滿、圓潤、純凈，更富于歌唱性。張長城在演奏上借鑒二胡、京胡、小提琴、馬頭琴等中外弦樂器指法、弓法技巧，大大豐富了板胡的表現(xiàn)力。如：左手的撥弦、彈弦，雙音和弦、柔、滑、滾、打;右手弓法的跳、抖、飛、頓、人工泛音等等。音域由一個半八度擴展到三個八度，從一、二把位發(fā)展到三、四、五把位。張長城還借鑒提琴單指按單弦方法，從上世紀50年代中后期逐漸形成在板胡上單指按單弦，故此他的板胡千金和琴馬的兩弦間距從上世紀50年代中后期就比別人的稍寬，且內(nèi)高外低。 這個微小的變化便于演奏和弦與雙音，音質(zhì)也因其與眾不同的演奏方法變得更加純凈、通透、立體。

板胡改革的成功，讓巔峰時期獨領(lǐng)風騷的張長城演奏起來更加得心應手、如虎添翼，為之后演奏技巧性強、音域跨度大的作品創(chuàng)造了有利的物質(zhì)基礎(chǔ)，從而將板胡演奏技藝發(fā)揮到極致。因為板胡，張長城與許學慈、張守義、王金波等制琴師傅等相識、合作，并與他們建立了深厚的友誼。

加裝音罩擴大板胡音量

從1955年開始，張長城生前所使用的數(shù)把板胡，基本上都由許學慈師傅親手制作。

張長城的板胡與眾不同之處是，在面板前面裝著一個可以拆卸的薄板。這個裝置也叫前腹共鳴箱，又叫音罩。板胡裝上這個音罩之后，音色更加柔和，音質(zhì)也似乎更加純凈，共鳴效果更佳，音量也隨之擴大了許多。

前不久我去看望許學慈師傅，他回憶起許多當年與張長城在一起的往事。許師傅撫摸著四十多年前為張長城量身定做的板胡，這把琴上的每一個零部件他都了如指掌。

他說：音罩是張長城發(fā)明的，那是1973年的事情。

“文革”期間的1969年，張長城遭貶被迫復員回到西安。1973年7月，張長城被落實政策，二次入伍穿軍裝調(diào)入北京，在二炮文工團（現(xiàn)為火箭軍文工團）樂隊任獨奏員，遂找到許師傅，請他幫忙做一把新板胡，并提出三項新的內(nèi)容：一、改變千斤試樣;二、將琴桿由圓柱形改成橢圓柱形;三、在共鳴箱前面加音罩。許師傅意會了張長城無法言表清楚的初步設(shè)想，憑借幾十年積累的制琴經(jīng)驗，在沒有先例實物可參照、借鑒的情況下發(fā)揮想象力，以高超精湛的技術(shù)，克服困難反復試驗后，終于做出了帶音罩的板胡，了卻了張長城的心愿。后來，原野陪著張長城去了北京某音樂研究所，用專業(yè)測音儀，對板胡安裝音罩和不安裝音罩的拉奏效果進行對比測試，結(jié)果顯示，板胡加裝音罩后，音量明顯大于不加裝音罩的板胡。我手中仍保留著當年測量后的比對數(shù)據(jù)表。這把帶音罩的板胡伴隨著張長城整整25個春秋，張長城無論走到哪里，都將這把板胡帶在身邊，直到1998年7月去世。

1973年之后，原野、吉喆等板胡演奏家都有了與張長城這款基本相同的中音板胡，這些板胡也都是由許學慈師傅親手制作的。

時光荏苒，板胡演奏家張長城已去世多年。正如板胡演奏家吉喆所說：“張長城是第一個把板胡搬上音樂舞臺、并對板胡進行了全面改良與定型的人。他技術(shù)上廣泛博納，發(fā)展創(chuàng)新，為板胡事業(yè)做出了里程碑式的貢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