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某鯨
1.
Ya:三號實驗樓天臺的晚霞。
江雅填好了文案,然后把這條朋友圈設(shè)置成了僅譚晏疏可見。
兩個小時后譚晏疏點贊評論:小孩,這條是不是想發(fā)給特別的人看?
江雅怔了許久,指尖蜷了蜷,沒有回復(fù)。她本意只是想喚起已經(jīng)離校的他一些勉勉強強與自己有關(guān)的記憶,冷不丁被他這樣一針見血地戳破,才猛然想起有些自以為藏得很深的東西早就被古人幾筆繾綣的文字道盡——曉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譚晏疏給她發(fā)了一張Z市夜晚的照片,他長長的影子從這頭拖到那頭,顯得無比單薄。
他說:“真羨慕你那邊還是傍晚,這邊路燈已經(jīng)亮起來了?!?/p>
她不知道該以怎樣的語氣回復(fù),面對他的時候,多一個字顯得啰嗦,少一個字又顯得冷漠,刪刪改改,十幾分鐘沒編輯好一句話。
譚晏疏那邊看她斷斷續(xù)續(xù)地顯示輸入中,打來電話,輕笑一聲:“小雅?!?/p>
“嗯?!彼X海中有很多種想法交織著,說完這個字便再無下文,好不容易想起要問“你那邊天氣冷不冷”,還沒開口就被譚晏疏打斷。
他笑意斂去,突然無比認真地來了一句:“我是你那個特別的人嗎?”
2.
江雅一個人拖著行李箱來到S大,下車的時候恍了恍神,一路上重重疊疊起伏的山巒不不知什么時候變成了一望無盡的田野,只有遠處零星的幾個丘陵山頭還有點兒熟悉感。以前地理課上學(xué)過的“平原”二字此刻真實地鋪展在眼前,她清清楚楚地意識到自己已經(jīng)離家萬里。
S大今年的迎新晚會辦得很隆重,但是繁瑣的手續(xù)消磨了江雅心里對大學(xué)的期待,身邊走馬燈式的閃過一張張陌生的臉,也許就是這種麻木才造成了后面那種鮮明的對比——她在擁擠的人流中費力地拉著行李箱,不經(jīng)意一抬頭,譚晏疏就站在報到點旁邊的指引牌處,隨意看過來,恰好與她視線交織。
他是一個很清俊的男孩子,高挑挺拔,眉眼間藏著點兒笑意,望向江雅的時候愣了愣,隨即輕輕挑起眉毛。江雅也愣了愣,過了好一會兒才慌亂地別開視線,逃避似的轉(zhuǎn)移注意力找自己學(xué)院的報到點,卻發(fā)現(xiàn)剛好就在方才那男生身邊。
她停住腳步,做了好幾次心理建設(shè),才有些尷尬地走過去。
譚晏疏剛剛還很不理解為什么一起來迎新的朋友會變得格外熱情,直到此刻看著那個佯裝平靜的女孩子猶猶豫豫地走過來,才突然間明白了。
突然就想逗逗對方。他一邊笑一邊揚了揚手里的表:“小孩,填個表?!?/p>
江雅填表時有些緊張,差點兒把學(xué)號填成了電話號碼,臉好像燒起來一樣。最后跟著報到處的學(xué)姐去往宿舍的時候,她轉(zhuǎn)頭偷偷瞄了譚晏疏一眼,沒想到他此刻也在望著自己。江雅眼睛微微瞪大,迷糊得有點兒可愛。
這就是第一次看見譚學(xué)長的情景。江雅收拾好行李之后望著洗手間鏡子里的自己發(fā)呆,想起這一幕,揉了揉腦袋,頹然地給自己的形象打了個不及格的分數(shù)。
第二次遇見譚晏疏是在食堂。她來得有些晚,又不記得餐廳開放的時間,剛放下餐盤吃了幾口,餐廳的燈就滅掉了。她猛地站起來,差點兒帶倒了椅子。黑暗中有人打開手機的手電筒,江雅慌亂地看過去,譚晏疏嘴角掛著淡淡的笑,一只手握著手機,一只手端著餐盤,大步走過來。
他站在唯一的光源里,好像神明一般,實在是好看得緊,江雅看得呼吸都停滯了一瞬。但是譚晏疏好像并沒有認出她來,只是平靜地路過她身邊,江雅目光追隨著他的身影才看見旁邊的門,就在她低頭看著餐盤不知道怎么辦才好時,譚晏疏轉(zhuǎn)身走了過來。
他好像看見了什么很有意思的東西,笑:“哎,小孩,怎么不跟著我走出去?”
“本來害怕嚇到你,”他解釋,“但是看起來你似乎并沒有我想的那么機智?!?/p>
江雅不知所措地眨了眨眼睛,表情很僵硬,心里卻在瘋狂吐槽自己不爭氣,怎么總是在最尷尬的時候遇見帥氣學(xué)長?
第三次見面是在社團招新的宣講上。譚晏疏作為校辯論隊隊長,站在臺上本身就是最好的宣傳。江雅坐在下面,終于可以光明正大地看他了,雖然只能看見一個棱角分明的側(cè)臉,但是他講得很有趣,全場笑了一次又一次。
后面提問的時候,有膽大的女生站起來問:“進辯論隊可以分配男朋友嗎?就像譚隊長這樣的?!?/p>
全場嘩然,很多人跟著起哄。譚晏疏笑:“分配男女朋友是我們隊獨有的福利哦。不過隊長不行,隊員還是可以考慮考慮的。”
“那譚學(xué)長是有女朋友了嗎?學(xué)長喜歡什么樣子的?”
他說:“沒有女朋友。至于喜歡什么樣子的……”
江雅的耳朵不自覺地豎起來,緊緊盯著臺上那個光彩奪目的少年。他若有所思了一會兒,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突然笑了笑。她的心不由自主地揪緊了。
他認認真真講道:“喜歡那種傻傻的,很可愛的小姑娘吧。”
3.
后來就沒有什么機會看見譚學(xué)長了。大一和其他年級的教學(xué)樓分布在學(xué)校的東邊和西邊,江雅下午沒課的時候會溜達去西教學(xué)樓旁邊的餐廳吃飯,其實也只是她的一種下意識的行為,冥冥之中好像在期盼著什么一樣。
江雅和室友排隊的時候無意中瞄見前面有個高高的男生,有點兒像譚晏疏,她下意識地多看了一眼,發(fā)現(xiàn)不是,心里居然有種淡淡的失落感。室友察覺到她的情緒變化,問了句:“怎么了?”她指了指前面那個男生。
南方的姑娘聲音軟糯,帶著失望的語氣時又是另一種好聽:“剛剛覺得他很像譚學(xué)長?!?/p>
室友看了看:“哪里像了?譚學(xué)長明明那么帥,走在哪里都應(yīng)該是焦點。”
也許就是為了證明她這句話的正確性,入口處忽然傳來一陣嘈雜聲,接著一群人走了進來。譚晏疏即便走在最后也很顯眼。他認真地跟身邊的人討論著某個定理,平??此麜r他都是笑著的,此刻看見他嘴角拉平,認真聽著別人說話的模樣,江雅貪心又滿足地看了許久。
可是她只敢偷偷看。譚晏疏一行人路過她們排的隊伍時剛好排到江雅,她低著頭把卡包貼近感應(yīng)區(qū),想象中的刷卡成功的電子語音沒有出現(xiàn),而是一連串急促的錯誤提示。
她第一次遇見這種情況,正逢中午吃飯的高峰期,食堂阿姨個個都很忙,說了句什么,江雅也沒有聽清。她有些無措地轉(zhuǎn)身,想向室友求助,卻看見后面駐足觀望的譚晏疏。
她腦海一片空白。
他的嘴角輕輕上揚,走了過來,很自然地替江雅刷了卡。
江能聽到周圍人在小聲議論,但是議論聲很快就被他的聲音蓋過,他耐心又溫和地對她講:“下次不要把卡放進卡包,識別不了?!?/p>
“謝……謝謝學(xué)長?!彼o張地道謝。
譚晏疏每次遇見江雅,她都是這樣一副受驚的模樣。他突然開了個玩笑,問:“有沒有人說過你像一種動物?。俊?/p>
“???”江雅微微瞪大眼睛,抬起頭來迷惑地看著他。他眉眼彎起:“像只膽小的兔子?!?/p>
被人說像只膽小的兔子是什么意思?江雅在知乎上沒搜到這個答案,微信卻收到了一條好友申請。頭像很簡單,備注是:你好,小兔子,我是森林那邊的小熊。
江雅以前從來沒有想過,自己這樣一個社交恐懼癥患者最后會提交辯論隊的申請表,她也從來沒有想過,看起來溫柔又正經(jīng)的譚學(xué)長會自詡“森林那邊的小熊”。
但是譚晏疏的理由很充分:“我覺得這樣就不會嚇到你了。要不然每次看見你,你受驚的樣子都讓我覺得我做了什么十惡不赦的事情。”
江雅一邊小聲吐槽學(xué)長人設(shè)崩了,一邊把手機捂在胸口在床上打滾——學(xué)長實在太可愛了。
辯論隊的那場面試還是很嚴格的,江雅準備了很久的面試演講,但看見對面坐著的學(xué)長、學(xué)姐時還是緊張得卡了殼,甚至忘了演講稿的開頭。譚晏疏用手指輕輕敲著桌子,笑:“小孩,別緊張,介紹一下你自己吧?!?/p>
“我叫,江雅?!彼难劬?,突然生出了勇氣,“不是兔子。”
后面就順利多了,雖然還有些磕磕絆絆,但是江雅覺得她已經(jīng)盡了自己最大的努力了。在外面等結(jié)果的時候,譚晏疏給來面試的新生們分奶茶,分到江雅這兒的時候是最后一份。他從口袋里摸出幾顆顏色漂亮的流心軟糖一起塞給江雅,開玩笑似的問:“等得很緊張嗎?如果最后發(fā)現(xiàn)沒通過,會很傷心嗎?”
那些好看的糖在頭頂燈光的照映下閃著光,她微微瞇起眼睛細細端詳,無端想起剛遇見譚晏疏那天,少年隨意瞥過來的目光。她小聲開口:“其實還好,我只是想來試一試?!?/p>
試一試能不能鼓起勇氣去參加一個不熟悉的社團,試一試能不能鼓起勇氣去不求結(jié)果地靠近一個人。
江雅最后還是沒能得到進辯論隊的正式資格,只是一個會員而已,卻被話劇社半路截胡——他們需要一個能出演新年晚會的女配角。聽到那句“和你搭檔的有可能是譚晏疏學(xué)長哦”,她從辯論隊出來時黯淡下去的眼睛才重新亮起。
她那個時候還是個相信緣分的小姑娘,很久以后才明白,所有的偶然都是一個人的苦心經(jīng)營。譚學(xué)長大學(xué)四年只演了一場話劇,劇本上唯一的一句臺詞是:“我回來了。”
江雅站在舞臺上,光束落在腳邊,譚晏疏登場前前后后也不過五分鐘,帶著笑從那頭一步一步堅定地向著她走來,開口是夜風(fēng)般的溫柔。
他改了臺詞,說的是:“我來了,我的姑娘?!?/p>
4.
很多事情發(fā)生得毫無緣由,后來才會懂得不細究背后的原因才美好。
當(dāng)室友突然提起譚晏疏的時候,江雅也在看學(xué)校貼吧里的那個帖子,發(fā)帖的是某個大一的新生,說譚學(xué)長真的很溫柔。
“就算最后拒絕了我,還是愿意聽我絮絮叨叨說很久的話,還會送給我很好看的糖果,真的希望譚學(xué)長能跟他心里喜歡的人在一起,我祝福他們?!?/p>
她說不清看完之后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只聽見室友感慨:“譚學(xué)長是什么男神??!又好看,又努力,人還很善良。”
“最重要的是,還專情。他有個喜歡了很多年的小姑娘,為她拒絕了所有跟他表白的人。他來這里這么久,愣是沒有人見過這個小姑娘。譚學(xué)長讓所有人都知道這個人的存在,又沒有讓任何人發(fā)現(xiàn)她?!?/p>
她心里無端有些落寞,手指蜷了蜷,卻還是輕輕笑了一聲:“是啊,真好。”
江雅垂下眼睛看著微信界面,那個被她備注小熊的人的頭像出現(xiàn)的次數(shù)很少,他們之間的對話僅僅是一些社團事務(wù)的通知或商討,好像沒有幾句閑聊,頂多有時候譚晏疏會問問她能不能適應(yīng)這邊的生活。
她有點兒不甘心,很想問一問他??墒且磺还掠略凇皩W(xué)長”兩個字打出來之后就煙消云散,輸入框里一閃一閃的豎線好像也在嘲笑她一樣。
她不知道該問什么,也不知道能問什么,明明感覺已經(jīng)很熟稔了,仔細想想又確實是陌生人。
后來母親給江雅打電話,噓寒問暖之后補了一句:“你爸爸的一個學(xué)生也在那里,小時候他來我們家住過一陣,你還記得嗎?名字叫譚晏疏?!?/p>
“唉,你爸爸不好意思直接問你過得怎么樣,但也希望能有個人稍微照顧你一些,這幾天還問過那個小孩你的情況?!?/p>
原來是這樣。江雅忽然就得到了那些自己都說不上來的問題的答案,比如,他為什么常常格外關(guān)照自己,為什么開口閉口總是稱她小孩。
只是突然間覺得兩人變得疏離了,或者說,突然間才發(fā)現(xiàn),他們本就疏離。
后來學(xué)校舉辦冬季運動會,規(guī)定每個人都要參加一個運動項目,江雅被安排參加學(xué)院的萬米接力賽,臨跑前才發(fā)現(xiàn)譚晏疏也參加了這個項目,他跑最后沖刺的一棒。
江雅跑的是比較輕松的四百米,但是她缺少經(jīng)驗,又太緊張了,起步的一瞬間差點兒滑倒,最后交棒的時候又沖得太過了,和隊友脫節(jié)。她氣喘吁吁地回到觀眾席上自己班的區(qū)越,冷不丁聽見同學(xué)在分析賽況:“唉,我們剛剛的優(yōu)勢被追平了,主要是9號那里出的狀況太多了。”
9號就是江雅,她也知道自己表現(xiàn)得不太好。同學(xué)遞來水,她接過來道了謝,慢慢拖著步子走向操場的另一邊。
腳踝其實很疼,可能是剛剛不小心扭到了。她一個人蹲在圍欄旁邊,將頭埋在膝間,腳踝處的疼痛如同潮水一般,一浪又一浪地涌來,最后變成鉆心的疼痛。
江雅默默盤算著等一會兒再去醫(yī)務(wù)室,因為還有一會兒就是譚晏疏接棒的時間了,她不想錯過。
那個少年實在是很優(yōu)秀,簡直是光彩奪目。從江雅這里只能勉勉強強看見他的輪廓,迎著風(fēng),意氣風(fēng)發(fā)。譚晏疏每超過一個人,她都能聽見人群的喝彩。
最后沖線的時候,江雅耳畔是一聲聲的“譚晏疏加油”。她很想去前面看看他沖線的模樣,掙扎了幾分鐘之后才發(fā)現(xiàn),自己現(xiàn)在一步都動不了。
江雅感覺到一種無力感。她所處的地方很偏僻,了無人跡,對面則是人聲鼎沸,她在意的人此刻就站在喧鬧的人群中間,而她連看一眼都做不到。
實在是糟糕透了!江雅十分嫌棄自己的脆弱。她靠著圍欄脫力似的慢慢蹲下,淚水模糊了眼前的景象。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的聲音響起,帶著些沙啞,順著柔柔的風(fēng)跑進耳朵里:“小孩,不是給你贏了嗎?怎么還不開心?。俊?/p>
江雅愕然地抬頭,冷不丁與他對視,眼角還掛著淚痕。他深邃的眼睛,像極了夜晚溺了一池星星的浩瀚海洋。
譚晏疏不知道從哪變出來一張紙巾,遞給了她。江雅慌亂地擦干凈眼淚,卻不知道該說什么。
他像哄小孩一樣,耐心地跟她講著話:“你這小孩,怎么還哭呢?別難過了,跟我回去吧,一會還有其他項目可以看?!?/p>
她看了他一眼才小聲開口:“我腳崴了?!?/p>
她沒想到第一次看到譚晏疏生氣會是在這種時候。聽見她的話以后,他嘴角拉平,總是帶著溫柔笑意的眉眼忽然嚴肅起來。這讓江雅覺得不適應(yīng),她直覺自己做錯了什么,會被他兇。她一想到這個,眼眶再度濕潤了。
好像寂靜了幾秒鐘,譚晏疏嘆了一口氣,在她面前蹲下,語氣十分無奈:“上來,我送你去醫(yī)務(wù)室。”
他背著她一邊走,一邊說:“怎么這么不小心?本來很想訓(xùn)你一頓的,但是又舍不得?!?/p>
江雅想起母親說過的話,忽然出聲問了一句:“學(xué)長,你是把我當(dāng)成妹妹嗎?”
江雅剛說完就有些后悔。譚晏疏腳步頓了頓,他怔了許久,最后把她往上托了托,笑了一聲:“你這小孩?!?/p>
5.
再后來江雅就盡量避免去西樓餐廳吃飯了,其實也不是故意避開,而是除非特意,她平常根本就不會到那里去。
臨近考試周,復(fù)習(xí)任務(wù)繁重,時間都緊了很多。在去餐廳的路上遇見向自己表白的人時,江雅腦海里還在想下午自習(xí)的時間怎么安排。
周圍的人都在起哄。她覺得很尷尬。她沒有什么經(jīng)驗,不知道怎么說才不傷對方的面子。
譚晏疏其實只是來這邊找輔導(dǎo)員的,恰好看見那個小姑娘被圍在人群中,一副不知所措的樣子。他一直看著她,看著她認認真真地向那個男生道了謝,然后想鉆入人群離開。
但是男生不肯,還想為自己爭取一下。譚晏疏把她拉到自己身邊。女孩身上有股淺淺的玫瑰花的香氣,像極了小時候站著閣樓上迎著風(fēng)探出頭嗅到的味道。他動作親昵地攬過她的肩,禮貌又疏離地笑:“不好意思,她有男朋友了?!?/p>
周圍突然爆發(fā)一陣不可思議的驚呼。這確實比看普通人表白更有意思,因為校園里的風(fēng)云人物摻和進來了。可他只是垂下眼眸看了看身側(cè)的女孩子,對方瞪大了眼睛,正不知所措地看著他。
他無端覺得很滿足,因為她那一雙明亮又干凈的眼睛里,只映出他一個人的影子。他對著她輕輕一笑,用只有她能聽見的聲音說道:“進辯論隊給分配男朋友,但由于你沒拿到正式資格,男朋友就先分配幾天,以后別忘了考慮轉(zhuǎn)正哦?!?/p>
江雅被他這記玩笑似的直球打得不知所措。她被他帶到餐廳里,飯都吃不下去幾口,腦海中翻來覆去的都是他剛剛說話的語氣和模樣。譚晏疏看她吃不進去,笑著猜測道:“怎么了?是不是臨近考試,壓力比較大?”
江雅不知道該怎樣面對此刻的他,胡亂地點點頭。他細心地替她擰開礦泉水的瓶蓋,問:“那我?guī)闳ヒ粋€地方吧?”
譚晏疏說的這個地方就是三號實驗樓的天臺。臨近深冬,天臺的風(fēng)呼嘯著撲過來,他把外套脫下來披在她身上。江雅掙扎了一下,他的手便頓?。骸拔乙疹櫤媚悖吘鼓恪?/p>
她的呼吸滯了滯。他說:“畢竟你是我妹妹?!?/p>
江雅還是搖搖頭:“你把外套給了我,自己感冒了怎么辦?”
“沒事,我以前經(jīng)常來這里看晚霞。”譚晏疏輕輕一笑,走到欄桿邊,“只可惜現(xiàn)在不是傍晚,可能看不到了?!?/p>
“以前覺得有壓力的時候就跑來這里,因為這個地方正對著家鄉(xiāng)的方向,我想念的人都在那里?!?/p>
她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那也是她來的方向,萬里之外,就是她的故鄉(xiāng)。
譚晏疏轉(zhuǎn)過身忽然問:“小孩,你真的不記得了嗎?”
“什么?”她抬眼望向他,心里猛然間亂成一團麻。然而譚晏疏只是笑了笑,轉(zhuǎn)移了話題:“沒什么,有點兒冷,我們回去吧?!?/p>
江雅忽然喊:“我……我小時候見過你!”
他失笑,眉眼彎起:“就記得見過我???沒事,忘了就忘了?!?/p>
她不想讓他失望,可是她的確什么都不記得了。
譚晏疏開口:“小時候沒能實現(xiàn)的愿望,也許二十歲可以繼續(xù)?!?/p>
期末考試結(jié)束以后迎來了寒假,譚晏疏要留校參加一個實習(xí)項目,江雅像來時一樣,一個人坐上了回家的列車。
在車上,她還是忍不住打開了譚晏疏送給她的新年禮物——是他送過的那種流心軟糖,裝在好看的玻璃瓶里,流光溢彩。
江雅回家后把那個瓶子擺在桌子上,母親替她打掃衛(wèi)生的時候看見,提了句:“小雅,你小時候可喜歡這種糖了,現(xiàn)在我們這邊都沒有賣的了?!?/p>
小時候?她像是抓住了什么關(guān)鍵詞一樣,腦海中忽然響起他問的那句話:“小孩,你真的不記得了嗎?”
江雅問:“小時候,譚晏疏來過我們家嗎?為什么我不記得了?”
母親不在意地說道:“那時候你還小,后來又生了場大病,很多事忘了很正常。那小孩小時候在我們家住過一個月,平時挺愛帶著你一起玩的。你們常常去南陽巷那里瞎鬧,說起來,他走了以后,你都沒有之前有活力了?!?/p>
哪怕主角是自己,江雅也好像在聽別人的故事一樣,但是又因為這是譚晏疏的故事,她悉心地把每一個字收藏在心里。
除夕夜守歲的時候,她偷偷溜去南陽巷看煙火。新年處處都是闔家歡樂的氛圍,無端就讓人覺得鼻子一酸。她鼓起勇氣給譚晏疏打去電話,他那邊是很嘈雜的聲音,過了一會才安靜下來。
譚晏疏開口:“我在和朋友們守歲,你在干嗎?”
江雅如實回答:“在想你?!?/p>
這話確確實實有點兒曖昧,可是憋在她心里很了,久得她甚至害怕會爆炸。
她又掩飾似的補了一句:“想你一個人在學(xué)校會不會覺得孤單,畢竟學(xué)長也很照顧我?!?/p>
他那邊好像寂靜了很久,讓江雅心跳都漏了好幾拍。半晌譚晏疏才開口,聲音帶點兒懶懶的沙?。骸澳俏覀冃⊙糯_實是個好孩子啊。”
他輕輕笑道:“我也很想你?!?/p>
“不是想你一個人會不會孤單的那種想,只是單純地想你。”
“想去見你?!?/p>
6.
江雅回校的時候,譚晏疏參加的這個項目順利拿到去國外做交流的資格。那句“想去見你”沒有機會實現(xiàn),他太忙了,在實驗室一待就是一整天。他們之間偶爾打電話,江雅能明顯地覺出他語氣中透出的疲憊。
這才有了后面的那條朋友圈,才有了他那個讓她猝不及防的問題:“我是你特別的人嗎?”
她捏著手機,還沒有想好怎么回答,突然聽見他那邊有人喊了句“結(jié)果出來了”,譚晏疏輕輕笑了一聲,有種塵埃落定的解脫:“小雅,我就要回去了?!?/p>
江雅特意打聽了與他同行的學(xué)長學(xué)姐們回來的時間,她在機場外面等了很久,一直等到手機沒電自動關(guān)機,都沒有看見他們一行人的蹤影。后來江雅向路人小姐姐借了充電寶,才看見手機上有很多未接來電。
有些是譚晏疏打來的,有些是室友打來的,她撥回去,室友在那邊咆哮:“你死哪里去啦!譚學(xué)長特意打電話找你!”
“我在機場等他?!苯艊@了一口氣。她想象中的驚喜最后竟然又弄巧成拙了。好像在有關(guān)譚晏疏的事情上,她就沒有一件做好過。可是她明明很聰明的。江雅走神地想著,她想打車回去,卻發(fā)現(xiàn)身上的零錢沒帶夠,手機又沒有電,處境十分尷尬。
她實在不想這樣尷尬的時刻再被譚晏疏碰見,最后給室友發(fā)了條消息。但是最后來接她的人還是譚晏疏。她等得百無聊賴的時候抬頭在人群中看了一眼,剛好看見他一邊笑一邊走過來。幾個月沒有看見,他好像瘦了一點兒。她的心不受控制地怦怦跳起來,像是一群鴿子展翅撲棱棱飛起一樣。
江雅臉都燒起來了,搶著說:“我才不蠢!真的!”
“沒有覺得你蠢?!彼χ哌^來,抬手摸了摸她的頭發(fā),輕輕地說,“我來接你回去?!?/p>
“但是在這之前,我想給你講個故事?!彼f。
在她好奇的注視下,譚晏疏開口:“森林里有一只小熊,有一天,他的爸爸媽媽出遠門,送他到小兔子家里住。小兔子是只很可愛的小兔子,經(jīng)常將糖果分給小熊吃。小熊不愛吃糖,但是他愿意收下小兔子的糖,因為這樣他就也可以送糖果給小兔子了。他們在一起玩得很快樂,小熊想,我要是能永遠跟小兔子在一起多好呀。但是小熊只借住一段時間,很快就走了。但是他還是很想小兔子??墒切⊥米由艘粓霾?,小熊見不到她。后來他們長大了,有一天,有人告訴小熊,小兔子要來他這里了?!?/p>
他的故事到這兒就結(jié)束了,江雅抬起眼睛望向他,落進他溫柔而認真的目光里,一瞬間忘記了自己要說什么。他笑:“小孩,你說后來會發(fā)生什么事情呢?”
她跟著他一起笑,順著他的故事回答:“他們會重新成為好朋友吧?”
“不是哦?!彼儜蚍ㄋ频膹目诖锩鰞蓚€小小的玩偶,一只是小兔子,一只是小熊。他把一個放進江雅的掌心,繼續(xù)說道:“小熊很高興,可是小兔子不記得他了,每次看見他都會覺得很害怕。
“小熊就很耐心地陪小兔子玩,陪小兔子熟悉這里的生活。有一天,小兔子突然問:‘是因為小時候的事情,你才對我這么好嗎?’小熊回答:‘不是的,是因為我喜歡你?!?/p>
“所以,小孩,你聽見了嗎?這不僅是我小時候的愿望,也是我現(xiàn)在想對你說的話?!?/p>
他微微一笑:“我喜歡你,喜歡很久了?!?/p>
那個時候外面恰好有煙花,她瞪大眼睛失神的模樣像極了一只膽小的兔子。譚晏疏的目光很堅定,也很溫暖,那只膽小的兔子其實比他想象的要勇敢,她撲進他的懷里,感受他臂彎間的溫暖,嗅著他身上清冽的草木味道,燒紅了臉。她在他耳邊小聲地說了句:“我也是?!?/p>
我也是,喜歡你很久了。
那天夜晚的月亮遙遙掛在天邊,晚風(fēng)不是很涼,他的手掌心很溫暖,出租車里放著一首溫柔的歌,歌詞唱的是:“我會和你一起回家,我心愛的姑娘?!?/p>
江雅看著他特意挑的那兩個小動物玩偶,忽然彎起眉眼笑道:“學(xué)長,小熊和小兔子后來的故事,你知道嗎?”
譚晏疏配合地搖了搖頭,她繼續(xù)說道:“我也不知道。那不如以后我們一起尋找吧,好不好?”
怎么樣才能說出個“不好”呢?他握住她的手緊了緊。這座城市亮起的萬家燈火次第從車窗外掠過,也許將來的某一盞燈就是他們?yōu)楸舜它c亮的。
那首歌還在唱著,也許小熊和小兔子也聽過。
我會和你一起回家,我心愛的姑娘。
(編輯:白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