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正先

風

人近中年，已是多事之秋。這時有風，將我搖晃，我看到風中的弧線就是一次人生的軌跡。我不斷地書寫究竟有什么意義？詩人日月蘭說：“鳥如果飛得太高，它的叫聲必渺茫，必然很少被人聽見。這樣的話，叫得再動聽也必枉然?！焙迷谖易哉J飛得還不是太高，太遠。我所有的書寫都是生活真實的寫照，相對于高蹈，是低。相對于澄澈，是渾濁。就像風從工業(yè)區(qū)刮過，卷起紙屑、塵沙、塑料袋、煤灰，這就是我的日常。我不斷在作品中增加的人名、地址、真實事件，他們經(jīng)歷過的我再經(jīng)歷一次，就像一個人的兩次的生活，或面對鏡子中的影像，同悲喜共命運。但他們又是不知情的，他們隱在我的文字后面，永遠不為人知，他們和我沒有了埋怨、紛爭、牽纏。他們是我的父兄、姐妹。所有的人都會消失，我也會，但文字卻可以保存下來，再大的風也有來處，不管是起于池塘、蝴蝶的翅翼，或者草梢木葉。生活在低處。低處才是生活的源頭，也是終點。

小雨水

一場雨是孤獨的，它從何而來。陰郁著臉從我們的頭頂經(jīng)過，甚至無人發(fā)現(xiàn)預先的潮潤。下雨了，誰會在意一滴雨，從哪個角落哪一滴雨從高高的天空義無返顧地跳下來呢？第一滴雨是無聲的，它在和命運抗爭的過程是隱匿的，因為卑微因為一些不為人知的原因，雨最終要落下來才成為雨，成為我們認定的透明的事物。它有形體，可視，可觸，它是涼的。有快樂，有煩惱，容易被蒸發(fā)或吸收。一滴一滴的雨可以匯成一條大河，可以在荷葉上滾動、匯集，呵！珍珠。多么庸俗的比喻。卻成為往昔歲月的見證。年畫上的胖娃娃坐在鮮嫩的荷葉上，清亮的眼睛里滿是驚喜。當然這只是一個浪漫主義的想像，卻又有世俗生活形而下的祥瑞。真實的情況是，折斷的荷梗，蓋在大大的腦瓜上，滿手污泥，黝黑的手臂挎著薅草的竹籃，也可能抓住一條肥碩的泥鰍使勁地摔打，以防滑溜溜的泥鰍再次出逃，使傍晚的一頓美餐成為泡影。一滴雨也在成長，有幻想，有嘆息，有爭吵。雨是對水的反叛，是水的升華，雨和陽光有個約會，它們碰撞、融合，呈現(xiàn)出眩目的弧圈。雨從此改變了方向，它輕，它在天空凝聚，所謂風云際會，說得就是雨。那是我們看不到的地方，那里有大歡喜，使雨得到了再次提純。而我們過于沉重的身體實在需要雨的滌蕩，雨是一種世俗關懷，我們在和雨的印證中看到人生的謬誤。又一滴雨落下來，然后是綿綿密密地滲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