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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是沈廿呀

        2021-09-10 07:22:44蘇悠揚
        花火彩版A 2021年2期
        關(guān)鍵詞:朝天椒

        蘇悠揚

        “生生平安?!?/p>

        “‘廿廿’不忘?!?/p>

        01

        沈廿被禁賽的時候,林稚漁剛下飛機,一連串的未接來電和短信占滿了屏幕。她翻著看了一眼,大多是沈廿隊友,清一色地在說,沈廿失蹤了。

        她在網(wǎng)上看到標題離譜的新聞,但中心意思只有一個:沈廿賽前和對手趙澤野大打出手,當場被禁賽。

        還有個巨大的臉部特寫,他額頭青筋暴突,白皙的臉頰上泛起淡淡的粉色,眼睛亮亮的,像一只奓毛的貓。

        林稚漁快速地撥了沈廿電話,本以為沒有人接,誰知道在她快要掛斷的時候,那邊傳來悶悶的男聲,是在叫她的名字:“林稚漁?!?/p>

        林稚漁聽見他的聲音,輕舒了一口氣,但想起來他打架的事情,沒忍住脾氣:“祖宗,這時候你給我打什么架,有什么問題不能私下解決嗎?”

        “趙澤野說你丟下我,不回來了?!?/p>

        電話那頭的聲音落下,讓本來在心里思索回去如何罰他的林稚漁頓時心臟一緊,沖著電話里的人吼:“下次他再說這樣的話,你就給我打電話?!?/p>

        她聽到電話那邊有浪潮不斷沖刷海灘的聲音,試探著問:“你在沙灘嗎?”

        “對,但你能不能別來找我。”

        林稚漁擰眉想了一會兒,拖著行李往出租車那里走,裝作猶豫地跟沈廿說:“好吧,我不去找你。”但掛斷電話后,抬頭就跟司機說,她要去月光沙灘。

        沈廿坐在靠近海邊搭建的木橋上,兩條腿伸出木橋,自在地晃著,海風(fēng)吹偏了他的衣領(lǐng),頭發(fā)也被吹得毛毛躁躁的。他沒覺得今年被禁賽是什么很嚴重的事,大不了明年再來,但沒人能說林稚漁一句壞話。

        林稚漁到海邊的時候沈廿已經(jīng)睡著,她出國前特地交代趙澤野,讓他不要告訴沈廿自己已經(jīng)出國了,誰知道趙澤野不按套路出牌,偏偏去刺激他。

        她這次出去不是毫無收獲,至少知道沈廿沒病。醫(yī)生的原話是,病人的所有診斷報告都顯示身體狀況良好,但對于目前他認為自己年齡還停留在十七歲的狀況,幾位院長討論過得出結(jié)論——他可能在裝病。

        林稚漁走到他身邊直接把身上的包砸到他身上,他被嚇醒,正欲開口罵人時發(fā)現(xiàn)是她,立馬乖乖噤了聲。

        “沈廿,真有你的,都敢裝病騙我了?!彼秊榱怂牟∪プ稍兞撕芏噌t(yī)生,甚至懷疑過是還未被醫(yī)學(xué)發(fā)現(xiàn)的罕見疾病。

        沈廿眼神閃躲,悄悄地轉(zhuǎn)過身子:“你在說什么,我聽不懂,我本來就沒病,明明就是十七歲,是你說我十九歲。”

        林稚漁從包里翻出來他的戶口本,指著上面他的名字:“看好了,你十九歲。你沒病,身體健康。十七歲已經(jīng)過了,你知不知道。”

        沈廿倔強地不肯看,聽到最后一句話,他才抬頭,執(zhí)拗地說:“十七歲沒過,一直沒過?!?/p>

        02

        在林稚漁的印象里,她第一次和沈廿接觸的時候,只覺得這個男生怎么這么沒用。

        那天她剛?cè)⒓油晔欣锏孽倘辣荣?,身上的道服都還沒來得及脫,路過巷口的時候見到一群人正在圍著一個男生拳打腳踢。

        那群人瞥見林稚漁,沖躺在地上的沈廿使了下眼色,然后倉皇逃竄。

        這樣的場景在林稚漁意料之中,畢竟她一直愛扎兩根辮子,趙澤野笑她的頭發(fā)豎起來像兩個朝天椒,學(xué)校周圍的學(xué)生大多認識她,知道她不好惹。

        她走過去看著躺在地上的人,心里驚呼,這不是年級第一嘛,作為新生代表在開學(xué)典禮上脫稿演講的那位大學(xué)霸。

        她抬腳碰了下沈廿,見沒反應(yīng),蹲下去剛想去捏他的鼻子,被他一把抓住:“干什么?”

        林稚漁被嚇了一跳,慌忙抽手:“看你情況怎么樣,原來學(xué)霸被欺負只會裝死啊,丟人不丟人?!?/p>

        沈廿起來拍拍身子,輕笑:“你懂什么,我還會跑?!?/p>

        打不過就跑,跑不過就裝死,這是沈廿的座右銘。

        沈廿抬腳想要離開,但想起來什么似的又回頭問:“你叫……叫朝天椒?”

        朝天椒這個外號甚至比她本人還要火。

        林稚漁氣得面部抽搐,從書包里拿出來自己的胸卡,指著上面的字,字正腔圓地讀:“林稚漁。”

        “好的,朝天椒?!彼室饽铄e。

        從這天開始,林稚漁就跟沈廿杠上了,她放學(xué)故意走得很晚,去小巷子等那群沒事愛欺負人的男生。幾個男生站一排,一溜的黃毛,她低頭嘆了口氣,苦口婆心地忽悠了好一會兒,他們紛紛點頭贊賞。

        “能吃苦不能吃虧”,這是林稚漁剛學(xué)跆拳道時就參透的。

        男生們聽從林稚漁安排,每天晚上跟著沈廿,在他身后鬧出動靜,要么吹口哨,要么一路叫他的名字,他們好把他如何逃跑的場景回去講給林稚漁聽。

        林稚漁以為自己神不知鬼不覺,每天樂呵呵地去小巷子里聽他們講今天沈廿裝死是什么姿勢,逃跑的時候有沒有把鞋跑掉。就這樣,她樂此不疲地持續(xù)了好一段時間。

        直到某天放學(xué)后她跟往常一樣在巷子里等那群人回來給她報告沈廿的情況,突然感覺腰上有什么東西抵著,耳邊有低沉的男聲:“別動,他們回不來了?!?/p>

        或許是從小香港警匪片看多了,周圍又黑乎乎的,只有昏暗的燈光下飛著幾只蛾子,她的淚突然就掉了下來。

        沈廿本來是想“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誰知道她大晚上被人一嚇就哭。

        沈廿正想收手,告訴她是玩笑,卻在他愣神的時候,被她反踩一腳,直接掀翻在地。

        “咚!”他的背結(jié)結(jié)實實地砸在地上,腳踝磕到石頭上,他感覺到一陣疼痛。

        林稚漁沒注意,利落地拍拍手,臉上的淚痕還沒干,看到他手里的冰棒,直接翻了個白眼:“你以為我的冠軍獎杯是白拿的嗎!”

        沈廿懷疑她是個演員,哪有人說落淚就落淚,變臉這么快的。

        但林稚漁一時沖動的結(jié)果就是,大晚上的,她得扶著沈廿回家。

        他的腳疼痛難忍,大氣都沒敢出一下,只耍賴般矯情地說自己腳蹭破了皮,讓她送他回家。

        林稚漁不耐煩:“不是說腳蹭破點皮,干嗎還要我扶著,你別把力量全靠我身上,重死了?!鄙蜇ジ觳泊钤谒募绨蛏?,靠著她的身子艱難往前走,還得聽她罵人。

        但不得不說,這顆隨時爆炸的“朝天椒”看著還挺可愛。

        林稚漁一只胳膊摟著他的腰,接受他壓過來的重量,但看起來更像是他擁著她。

        林稚漁越走越覺得不對勁,但抬頭看了眼他認真的表情,感覺不像逗自己玩,于是盡心盡力地把他送到家門口。

        她不知道,他們在前面走著,還有一群人在后面跟著。

        那群人里頭發(fā)最黃的男生說:“廿哥干嗎要裝偶遇、裝軟弱,讓我們陪她玩這些東西啊。”

        其中一個回:“你懂什么,他這不叫裝軟弱,在那個女生面前,他本來就是膽小鬼?!?/p>

        03

        第二天早上,全年級的人都知道林稚漁把沈廿摔傷了,尤其沈廿每天下課都翹著他那只纏了八百層繃帶的腳,在走廊里蹦來蹦去。

        林稚漁同桌看了眼窗外,低頭跟她說:“沈廿好可憐,在學(xué)校當學(xué)霸幫學(xué)校爭榮譽,在校外勸社會青年改邪歸正,和他們做朋友,最后還被自己同學(xué)打?!?/p>

        林稚漁聽得火冒三丈,在理智消失前的那一刻,還是捕捉到了重要信息,她一臉的難以置信:“那群人是他朋友?!”

        還沒等同桌回答,她推開桌子氣呼呼地走了出去,到沈廿面前扯著他的手腕就往樓梯那里走,她知道沈廿的腳傷是裝的。

        “那群人是你朋友,你為什么要裝作被打?騙我很好玩嗎!”

        沈廿被拆穿,一時無措,腳踝的疼痛感都被蓋在慌亂之下,他磕磕絆絆地開口:“我……我怕這次,你又記不得我?!?/p>

        沈廿說,姥姥告訴他,人總是會記得那些欺騙過他的人,記得那些謊言。

        在第一次林稚漁把沈廿忘掉的時候,十二歲的沈廿決定下次再見到她時,一定要讓她記得自己,所以他用了這個又笨又蠢的方法。畢竟十幾歲的年紀,有幾個人沒做過蠢事。

        林稚漁真的不記得沈廿,在她明白那個字不讀甘,讀“nian”的時候,她就把沈廿這個人完全剔除出了自己的記憶。

        十二歲前,沈廿在跆拳道的暑假班就被林稚漁追著打,等假期結(jié)束,林稚漁續(xù)了長期班,還是班級里學(xué)得最好的學(xué)生,而沈廿,在林稚漁鍥而不舍的追打下,跆拳道沒學(xué)成什么樣子,跑步技能倒是頂呱呱,初中就進了校短跑隊。

        到了高中,他好幾次從林稚漁面前路過,她都沒認出來自己。

        林稚漁聽完,一臉的難以置信,輕輕喊了聲:“小甘?”她小時候就是這么叫他的。

        沈廿聞言,拍了她腦袋一下:“是小廿!”

        林稚漁笑,怪不得他故意叫她朝天椒,原來是生氣小時候自己一次都沒叫對過他名字。

        沈廿跟以前相比變化很大,在她的印象里,那是個不愛說話的男生,為了讓他說話,她才總是欺負他。

        而林稚漁,十幾年來沒有任何的變化。

        林稚漁只顧著聽他講話,沒有注意到他的腳輕微顫抖地抬著,直到他額頭開始冒出細汗,她才意識到他的腳傷是真的。

        “你干嗎不告訴我昨晚腳傷了?!绷种蓾O皺眉。

        “我說了呀,我說的是腳傷了,好像蹭破點皮,好像?!?/p>

        是她自己還沉浸在贏了他的喜悅上,忽視掉了“好像”。

        校醫(yī)務(wù)室離這里不遠,她跟昨晚一樣,扶著他慢慢走著。

        這時候林稚漁沒有嫌棄他重,嘴上一直念叨:“你放心地把重量壓我身上,我可是把你摔在地上的人?!?/p>

        可沈廿哪兒舍得把重量往她身上放,只是把胳膊搭在她的身上,讓她離自己近一點。

        04

        林稚漁作為學(xué)校的門面,市里舉辦中秋晚會這種能出風(fēng)頭的活動,校長自然不會放過她。

        她不怕死地跟校長討價還價:“中秋節(jié)都是團聚的時候,你讓我上臺去劈個木板,多不吉利啊,不如算了?!?/p>

        但胳膊擰不過大腿,最后還是在校長的恩威并施之下,她妥協(xié)了。

        她跑去找沈廿想辦法,因為晚會那天每個學(xué)校都會派學(xué)生代表來觀看,而她打聽過了,隔壁學(xué)校的校草也會來。

        “你喜歡那個男生?”沈廿聽到“校草”這倆字,就坐不住了。

        “是普通同學(xué)之間的傾慕、傾慕,注意措辭?!彼€一臉害羞地糾正他。

        “他來你怕什么,沒出息?!?/p>

        “你懂什么,我打聽到他喜歡文靜溫柔一點的女生,我這種的,上臺去就劈個木板,肯定會嚇到人家的?!?/p>

        林稚漁求了他半天,他才答應(yīng)幫忙攔住那個男生,不讓他到現(xiàn)場。

        可等到了那天,那個男生不僅來了,還坐在第一排,林稚漁想要掐死沈廿的心都有了。

        沈廿沖她笑笑,用口型道:“真正的勇士,敢于面對慘淡的人生?!?/p>

        這不是慘淡,這是送命。

        她裝作什么都不知道地上場,視線都沒敢往第一排那里瞟,所以也沒有注意到本來要和自己搭檔的女生突然換成了沈廿。

        他穿著白色的道服,手里拿了幾塊木板,跟在林稚漁后面。林稚漁看到他,一臉驚訝,咬著牙說:“你是來捉弄我,讓我出丑的嗎?”

        他說:“是?!?/p>

        這件事過了很久之后,沈廿跟趙澤野說,他本來是怕她一個人在臺子上難受,所以才上去陪著她,但看到她那副欠揍的樣子,就忍不住嘴硬。

        晚會結(jié)束,林稚漁準備去更衣室換掉道服,其間路過廁所,里面?zhèn)鱽砗艽蟮穆曇簦骸啊旖贰疾凰闶莻€女生,劈開那么厚的木板,眼睛都不帶眨的?!?/p>

        這個的聲音對于林稚漁太過耳熟,都不用仔細分辨,就知道是隔壁學(xué)校校草。她緊握拳頭,抬腳準備進去,沈廿卻先她一步,把里面的人都叫出來,只留下校草一人,才沖門口喊:“林稚漁,拿著木板進來?!?/p>

        沈廿把“校草”按在廁所洗手臺上,讓他以極其難看的姿勢看著林稚漁。

        “拿木板,當著他的面劈?!鄙蜇グl(fā)話。

        林稚漁沒有絲毫猶豫,手落之前還看了一眼沈廿,下手干凈利落,劈完把斷掉的木板裝在“校草”的口袋里,讓他長個記性。

        “小廿,我們走!”林稚漁心情大好,她從來都是有仇必報,用趙澤野難以理解的方式解決問題,每當她這樣做,趙澤野總是數(shù)落她。

        可沈廿不一樣,他不僅不會罵她,反而還很默契地協(xié)助她。

        林稚漁坐在長椅上,腦袋靠著椅背,一臉惆悵,問沈廿:“你說喜歡一個人是什么感覺?我見身邊朋友都有喜歡的人,我沒有,我就想著不能不合群,隨便找一個吧,誰知道他還是個背后說女生壞話的惡臭男。”

        “所以你不要喜歡別人。”沈廿輕輕說。

        “什么?”她沒聽清。

        “我說,喜歡啊——”他把話音拖很長,同她一樣的姿勢靠著椅背,想了很久才說,“就是想讓她記得自己名字,在她身邊不斷犯傻。”

        林稚漁似懂非懂。

        她看著沈廿的側(cè)臉,覺得沈廿好像有喜歡的人了。

        沈廿沒接話,不顧她的反應(yīng),起身把她的手扯了過來。她的手很小,跟沈廿的相比好像少了一個指節(jié),而且沒有沈廿的白。

        “這樣子,你就能記住了?!惫P尖在她皮膚上滑動,像雪粒子撲簌簌打著她的手,而沈廿,就這樣握著她的手掌。

        他在她右手無名指的指節(jié)上,畫了一個戒指。

        她心跳的節(jié)拍隨著上課鈴聲而加快,讓她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她似乎想起了什么,在媽媽再婚的婚宴上,家里人全部在忙著招待客人,沒人管她,她就坐在草坪里,手里捏了張以前的全家福的照片在看。

        她觀察了很久,發(fā)現(xiàn)照片里媽媽手上沒有戴戒指,而現(xiàn)在的婚禮上,媽媽正在接受另一個男人的戒指。

        她突然明白了,原來那么早的時候爸媽就已經(jīng)不相愛了。她正難過著,不知是誰帶來參加婚宴的小男生突然闖入她的領(lǐng)地。他手里拿了根水彩筆,臉上畫著亂七八糟的圖案,他見林稚漁難過,學(xué)著繪畫本里的方法,在她手指上畫了一枚戒指。

        “我在電視上看到有人結(jié)婚,他們只要一戴上這個,就都變得很開心,我希望你也開心?!?/p>

        原來,自己真的一直都在忘記沈廿啊。

        林稚漁開始心神不寧,她不知道是因為她想要知道沈廿喜歡的人是誰,還是因為回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情。

        她的這種狀態(tài)持續(xù)了很久,直到聽說沈廿進入國家隊選拔復(fù)賽的消息,她才從這種狀況里回神。

        她下樓去操場上找沈廿,剛下樓就在宣傳欄那里看到了他。

        他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兩張并排的表揚的告示,一張是林稚漁取得跆拳道冠軍,一張是他進入國家隊選拔復(fù)賽。

        沈廿說:“你看,這樣子你一輩子都不會忘掉我的名字,即使忘了,你也會記得那個唯一一個曾經(jīng)和你并排的男生。”

        他小時候輾轉(zhuǎn)在各個親戚家之間,親戚都嫌棄他不愛說話,所以他小時候的名字也是五花八門,沒人記得他本來叫沈廿。

        沈廿以為她會嫌他矯情,不作聲地在等她吐槽,誰知道過了半晌,她說:“記得的,是沈廿呀?!?/p>

        05

        沈廿去參加復(fù)賽的那天,是秋天里最冷的一天。

        他穿著厚厚的外套,里面是短袖長褲,但還是凍得直打哆嗦。林稚漁面露嫌棄:“趙澤野都沒打戰(zhàn),你怎么這么怕冷?!?/p>

        “這說明他……”話還沒落,快裹成粽子的林稚漁撐開口袋,示意他把手伸進去。

        巨大的衣服口袋里還裝了一個暖手袋,他的手在下面,上面蓋著暖手袋和林稚漁的手,因為剩余空間狹小,他們每走一步,手都會自然地碰到一起,但倆人都沒覺得別扭,像秋日里緊緊依偎還不愿去南方過冬的燕子。

        沈廿意料之中地跑了個好成績,只是超越終點線后,一時沒剎住,最后結(jié)結(jié)實實地摔到了地上。

        他感覺腦袋一陣眩暈,在林稚漁跑過來扶他休息后,他才緩過來,但他感覺耳朵濕濕的,一摸有紅色的血液,他趁林稚漁不注意,偷偷擦掉。

        當晚的慶功宴沈廿沒有參加,林稚漁拉著他去買下周成人禮上要穿的衣服。

        成人禮是學(xué)校的傳統(tǒng),每年的那一天,學(xué)生們可以穿一直不敢穿的大人的衣服,往年穿的最多的是西服和長裙禮服。

        而今年也不意外,林稚漁他們班級學(xué)生一商量,最后定了男生穿燕尾服,女生穿白色紗裙。

        林稚漁穿著裙子從試衣間出來時,沈廿有一刻想到以后,那時候估計她還在自己身邊,可能當老師帶了個跆拳道班,而自己是短跑運動員,每天一起運動,一起生活。

        “好看不好看啊,怎么還跑神?!绷种蓾O抬腳踢了他一下,冷著眼看他。

        “不好看,換個帶袖子的?!?/p>

        林稚漁沖他翻了個白眼,但還是去選了一件帶袖子的。

        成人禮當天,男生女生對立而站,兩隊并排站的時候,沈廿站在林稚漁身邊說:“你好,十八歲的林稚漁,我是十八歲的沈廿?!?/p>

        大白天學(xué)校放了煙花,雖然沒有晚上看上去浪漫,但絲毫不影響他們的心情,沈廿沖著天際喊:“生生平安?!?/p>

        而林稚漁說:“‘廿廿’不忘?!?/p>

        念念不忘。

        06

        沈爸爸回來的這天,沈廿剛得知自己入選國家隊。

        這天他剛從辦公室出來,這個好消息還沒來得及跟林稚漁分享,他就在辦公室門口被沈爸爸給攔下了。

        沈爸爸告訴他,沈媽媽生病了,想見他一面。

        他腦子里對他們拋棄他的恨意還未被時間沖淡,但面對親情,他還是毫不猶豫地跟沈爸爸回去,因為匆忙離開,他沒來得及告訴林稚漁。

        他不知道自己這一走,再見林稚漁變得那么困難。

        林稚漁還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在教室里一直等不到他,跑出去問才知道他被沈爸爸帶走了。

        她本以為他是有急事,過幾天就回來了,直到一周后,還是沒有他的任何消息。她瘋狂地給沈廿打電話,可無人接聽。

        沈廿就這樣憑空消失了,直到高考畢業(yè),她去參加完謝師宴回來,腳步輕盈,在路過那條小巷時,她無意間抬頭,霎時腳步僵住。

        沈廿正站在路燈下,他戴著帽子,讓人看不清神色。

        “沈廿?”

        他沒應(yīng)聲,但抬了頭,對視的一瞬間,她長久以來積壓的思念全部涌上心頭。

        時隔幾個月,沈廿比以前瘦了,皮膚比以前更白皙,但沒有血色。

        林稚漁扯著他往他家的方向走,但他沒動。

        “沈廿,你……”她話還沒說完,卻被他的動作嚇到。

        “林稚漁,過來找你好難?!彼衙弊由w在她頭上,擋住她的眼睛,然后彎腰摟住她,下巴抵在她的肩膀上。

        他的聲音傳到林稚漁耳朵里,讓她的心口堵得慌。她好幾次開口想問他去哪兒了,問他所有讓她疑惑的問題,但都哽在喉嚨,最后硬從嗓子眼里擠出來一句話:“難的話,以后我去找你?!?/p>

        “好。”沈廿回應(yīng)她,手覆在她的后腦,鼓起勇氣道,“那你以后能不能和我一直在一起?”這是他藏了好久,一直沒來得及說的話。

        路燈的光籠不住他們的身形,只是隨意地落在身上某一處,仰頭有細碎的灰塵在燈下飄浮,染上了星星點點的光。

        林稚漁說:“好?!?/p>

        在林稚漁十八歲的夏日,沈廿回來了。

        07

        在林稚漁毫無沈廿消息的那段日子里,沈廿陪著沈媽媽走完最后一程。

        他本打算處理好媽媽的事情后就回去找林稚漁,再把這些事說給她聽,但好巧不巧父親在工地出了事,他又耽擱了些日子。

        十八歲的男孩子,剛邁入成年人的門檻,遠不及大人能收得住情緒,在無數(shù)個被律師拒絕代理案件而失眠的夜晚,他坐在院子里偷偷落淚,任由夏風(fēng)拂著他的脊背,他突然慶幸林稚漁不知道他的這些麻煩事。

        他就一直瞞著所有人,直到事情徹底解決完才聯(lián)系了林稚漁,急不可待地跑回來找她。

        沈廿白天去短跑隊里訓(xùn)練,晚上就跑去林稚漁宿舍樓下,他們像普通情侶一樣在門口膩歪一會兒,才難舍難分地離開。

        趙澤野常說自己被他們戀愛的酸臭味熏得睜不開眼睛,但還是在看到沈廿把銀行卡交給林稚漁的時候,欣慰道:“不過,他對你真的好?!?/p>

        林稚漁當然知道。沈廿回來后就把隊里每月的津貼交給她,定期帶她去做身體檢查,甚至有時候倆人坐在校園的長椅上,他盯著自己的血管跟她講:“聽說獻血達到一定次數(shù),以后家里人生病需要輸血,就有優(yōu)先權(quán),我先一年去獻幾次,這樣你以后需要輸血就不怕了?!?/p>

        林稚漁心不在焉地看著月亮,覺得這人也真的是無聊,開始說一些胡話,回他:“我本來就不怕,咱倆血型一樣,你給我輸不就好了,再說以后還長……”

        他笑:“也是哦。”

        某天林稚漁剛下課就被沈廿拉出去見人,在一個化妝間里,站了四五個男女,桌子上放了一堆化妝的東西。讓她當即就想跑,掐著沈廿胳膊,咬著牙低聲說:“這才多久就嫌棄我?!?/p>

        沈廿沒理她,撤開身子,示意那群人行動。

        林稚漁覺得自己像案板上的魚,任由別人在她臉上折騰,梳妝臺前的鏡子不知道被誰遮上了,她想看看效果都看不了,最后只機械地聽人指揮,被人擺弄。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都坐累了,開始昏昏欲睡,身邊有人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她猛然回頭,盯著眼前這張陌生又有點熟悉的臉,一時沒有反應(yīng)過來。

        沈廿笑,他在隔壁房間化完后的第一反應(yīng)就跟現(xiàn)在的林稚漁一模一樣,沒忍住問:“怎么,老了之后的我看起來很丑嗎?”

        林稚漁反應(yīng)遲鈍地戳了一下他的臉,撇著嘴:“還真有點兒。”

        她說完猛然想到什么,回頭扯掉蓋在鏡子上的布,盯著里面的自己,片刻后突然低頭捂著臉:“沈廿,你渾蛋?!?/p>

        鏡子里的林稚漁滿臉皺紋,白色的頭發(fā)里摻雜了些許黑發(fā),這模樣,讓她似乎看到了七八十歲的自己。

        這也太丑了。

        林稚漁哪有什么浪漫情懷,死活不愿意抬頭和沈廿面對面,還是沈廿哄了好半天,才把她的手扯下來。

        倆人面對鏡子,沈廿從后面摟著她,看著鏡子里的人:“真想和你一起變老?!?/p>

        林稚漁擰眉,本來我們就會一起變老啊,這人最近怎么總是說胡話。她心里不爽,抬手朝著他的胳膊擰了一下。

        沈廿還在繼續(xù)做這種讓林稚漁摸不著頭腦的事,直到幾個月后的早上。

        那天她跟往常一樣在樓下等沈廿,看到他從遠處走過來,抬手想要打招呼,卻聽到他喊:“朝天椒,你怎么在這里,我翻備忘錄找了好久你的地址?!?/p>

        十七歲的沈廿總是愛喊她朝天椒,十八歲后,他說這個外號太難聽了,好像自己的女朋友是個行走的小辣椒,于是他喊“小漁啊”。

        她的心,咯噔了一下。

        林稚漁有很多問題想要問沈廿,在聽完他亂七八糟的回答后,強行帶著他去了醫(yī)院。

        醫(yī)生說,沈廿在很久前就已經(jīng)生病了。

        國家隊招生那次,沈廿跑過終點后摔倒在地,他的腦袋就是在那時候出現(xiàn)問題的,可后來又奇跡般地好了,醫(yī)生也查不出來原因。

        直到幾個月前他在訓(xùn)練時摔倒,腦袋撞到地上,他開始間歇性地想不起來十八歲以后的事,他在意識清醒的時候去問了醫(yī)生,才意識到自己病了。

        他沒有裝病,是真的生病了,只不過所有證據(jù)都在指向他裝病,而他自己,在腦子不清楚的時候,只會記得自己十七歲,記得很愛林稚漁。

        在他難得清醒的有限時間里,他抓緊一切機會和林稚漁待在一起,他想陪她變老才會去找人給他們化了老年妝,他怕等林稚漁老了,他還是停留在十七歲,他永遠不知道“與子偕老”是什么感覺。

        林稚漁從醫(yī)院出來,沈廿拉著她的手說:“朝天椒,你干嗎不開心,那我明年十八歲生日的時候,你帶我回家見你媽媽吧?!苯裉彀?,他又不清醒了,變回了十七歲的沈廿。

        “好啊?!彼?。

        08

        關(guān)于沈廿為什么會停留在十七歲,醫(yī)生給出回答:“可能十七歲對他而言很特別吧?!?/p>

        林稚漁回憶,十七歲啊,有什么特別的,枯燥的高中生活。

        她走在路上還在喃喃自語,沈廿在她身側(cè),突然出聲:“十七歲,你第一次沒有忘記我?!?/p>

        風(fēng)卷著他們衣角,林稚漁從袖口里伸出手來,輕輕握住他的手:“是啊,我竟然忘了?!?/p>

        他停留在十七歲,是因為她。

        沈廿生病后,林稚漁和他從宿舍搬出來住。倆人的狀態(tài)好像又回到了高中,他整天扯著嗓門喊:“朝天椒,你還要不要去上學(xué)啊,都遲到了?!?/p>

        她在身后換上鞋子和他一起出門,一個人去學(xué)校,一個人隊里訓(xùn)練。

        那天,林稚漁在荒廢的郵箱里找小時候自己給雜志社投稿的漫畫,卻意外翻找出來很多信件。

        2020年2月18日:林稚漁,我難得清醒,你在我身邊睡著,看起來好累,照顧我是不是很辛苦,辛苦你了,我愛你。

        2020年4月1日:林稚漁,我又醒了,今天是愚人節(jié),我跟你說我愛你,你罵我十七歲未成年,不該說這些。我笑了一下,覺得你傻,現(xiàn)在是十九歲的沈廿,十九歲的沈廿說我愛你,辛苦你了。

        2020年7月20日:林稚漁,我醒了,我后悔當時沒讓趙澤野帶你出國,如果走的話,你就不會那么辛苦,如果你現(xiàn)在決定離開我,我肯定不會怪你,我好像不清醒的時間越來越長,但我病的時候更加愛你,辛苦了。

        2020年10月18日:林稚漁,我想和你結(jié)婚了,腦子不清醒的時候也想。

        他偶爾清醒,腦子里只記得她高中時候的郵箱號,很多話不愿當面說,就都發(fā)到她的郵箱里去,他覺得愧疚于她,他好像要拖累她一輩子了。

        可林稚漁覺得,沈廿是在救她,從小時候在草坪上就開始了。

        那晚,她做了個夢。

        夢里沈廿向她求婚,買了十枚戒指,全都戴在她的手上。沈廿告訴她,這樣子即使他不在她身邊,她依舊能夠快樂。

        倆人在夢里哈哈大笑,林稚漁說:“小廿小廿,快樂萬年?!?/p>

        他永遠活在有林稚漁的十七歲,而林稚漁活在他的生命里。

        “她可以褪色,可以枯萎,怎樣都可以,但只要看她一眼,萬般柔情涌上心頭?!?/p>

        ——《洛麗塔》

        這是今晚,他在郵件里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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