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簡介:
嚴雪芥,90后,出生在暮春的海邊。
是一個無聊的人,寫一點兒有聊的故事。
總覺得人到了一定年紀之后,時間便像被上帝按了二倍速前進。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新鮮的逐漸會變得陳舊,熟悉的也會逐漸變得陌生。
就好比故鄉(xiāng)的那片海灘,我逐漸忘記該搭哪一輛公交抵達。
我家對面似乎是一個候車大廳,我讀高三那年已經(jīng)逐漸廢棄不用了,不知道如今是什么模樣了。說不定十年前的我穿越到現(xiàn)在的我面前,我也無法認得出她。
不禁想,很多年后的自己會是什么樣子,世界又會是什么樣子。
前些天看了一個日本的綜藝番組,這個節(jié)目很有趣,在終電停止的深夜街頭隨機同人搭話,給人付車費,跟隨對方回家。因為在日本搭乘出租車的費用非常貴,如果地下鐵停止運營的話,回家確實算得上是很奢侈的事情。
于是節(jié)目組隨機找到了一位老人,六十八歲,身材很瘦,手上拿著剛買的納豆,牙掉了幾顆,笑起來卻很開朗。但誰能想到笑得這么開朗的他,已經(jīng)孑然一身很多年。
他本來和父親生活,但自父親離開后,世界就變得空蕩了起來。他沒有子女,也沒有朋友,周圍認識的鄰居都已離開人世。
他所擁有的,只有一座父親留下的房子。
節(jié)目組跟著老人回了家,大吃一驚。
正門的玄關(guān)堆滿了廢舊報紙,大門已經(jīng)近二十年沒有打開過了。
大家只能穿過院子里的竹林,從客廳的側(cè)面進去。乍看很像宮崎駿筆下阿莉埃蒂的綠色小屋,但因為竹林的遮擋,屋子里終日不見光。老人拉亮電燈,不太亮的白熾燈照出一地垃圾和書籍,驅(qū)寒的暖爐放在塌塌米中間。
他說,自從父親離開后,再也沒打掃過這間屋子。
也許在他看來,打掃與不打掃并沒有區(qū)別,骯臟和干凈都改變不了生活的乏味。
節(jié)目組的人問他,那你平常是怎樣生活的呢?
他很平淡地說,就這么生活啊,因為身體不好,已經(jīng)很久沒有工作了,每天只從便利店買一盒納豆配飯吃,和洋蔥混在一起隨便下飯。最喜歡的事情就是散步,走很長很長的路。
“我懷念在人群里走路的感覺?!?/p>
他說的這句話讓我鼻頭一酸。
時隔一年,節(jié)目組在新年來臨前再度拜訪了這位老人。大門依舊打不開,房間里的垃圾又多了些。他倦怠地躺在垃圾山中間,看到來人卻還是露出笑臉。
節(jié)目組的人說,我們今天來大掃除怎么樣?
老人愣了一下,點頭說,那就來吧。
生活從某一時刻靜止,但在這一個新年,春風已在路上,它遠遠地吹來,蕩開了一些小小的漣漪。
大掃除就從玄關(guān)開始,他們一齊把廢報紙搬出去,老人撿起攤在最上面的一張,講的是世界杯的某場比賽,時間是二零零二年。
是十幾年前的舊報紙了。
老人念叨了一句:“二零零二年,是我爸走的那一年呢?!?/p>
玄關(guān)終于被慢吞吞地清空,關(guān)了近二十年的大門啪嗒一下,終于打開了。陽光從正面傾瀉而來,一掃房間的陰霾。
破爛的書架上是積壓如山的書,事實上老人連大學都沒有考上。節(jié)目組問他,那為什么還要堆這么多書呢?他笑著說,因為我大概是笨蛋吧。節(jié)目組說,那不如扔掉這些書,占地方。他小心翼翼地擦掉灰塵,說,還是留下吧。
在打掃的過程中,老人又翻出了自己上幼兒園時用的便當盒。他記得媽媽會給自己做海苔蛋燒,包裝得很漂亮。還翻出了一本家庭相冊,黑白的家庭照里有少年的他和爸爸媽媽,還有妹妹。那時候一家人會去遠足,在山上生火,做一頓美味的野炊。
數(shù)十年的光陰里,他曾經(jīng)擁有過很多彌足珍貴的回憶。
有些人離開了,但愛意其實一直還在,只是時光會蒙塵,我們也倦怠了,把自己的人生演成一出無聊的戲劇。我們自己看三流電視劇時都會忍不住按快進鍵,上帝怎么能忍受我們的乏味人生呢?自然也會按下快進鍵。這也是時間的流速似乎變快的原因吧。
如果說長大必然會帶來無聊和孤獨,會讓人逐漸喪失表達欲,那不妨在新年,春天即將來臨的這一天,做一次大掃除,把這些年的辛苦受累都當作垃圾一樣清理掉。
這個過程中,那些被積壓在最底下的幸福瞬間也將得以憶起,也許就會帶來驚喜,帶我們回到從前那些溫馨的日子。
春天就要來了,我們也不再是孩子了。
但依然要期待春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