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麥

這真是一個糟糕至極的早晨！

去年一年，由于受疫情的影響，霍鐵都沒怎么離開過南江市。這幾天正值元旦假期，霍鐵好不容易來到這座北方小城，準(zhǔn)備去游覽一處多年來心心念念的古跡，沒想到卻被搞得無比狼狽。

昨晚，霍鐵就約好了車。早上還不到六點，他從被窩里爬出來時，司機(jī)師傅已經(jīng)等在酒店門口了。沒想到，經(jīng)過一個小時的車程，到達(dá)目的地之后，才得知古跡正在大規(guī)模維修，不對外開放?；翳F被兜頭澆了一瓢涼水，只好原路返回。

為了早點兒回到住處，司機(jī)抄了近路，選擇了一條鄉(xiāng)道，可“屋漏偏逢連陰雨”，行駛到這段荒無人煙的路段時，車子竟然熄火了。司機(jī)打電話給拖車公司，被告知下午才能派車過來。

天氣又陰又冷，看樣子要下雪。這里前不著村、后不著店，兩人無奈，只好裹緊衣服，縮在車子里，眼巴巴地等待救援。

“快看，有車！”過了大概半個小時，霍鐵正用快要凍僵的手指刷著手機(jī)屏，司機(jī)師傅忽然驚喜地叫起來?；翳F欠起身，望向后視鏡，果然不遠(yuǎn)處一輛車正朝這邊開過來。

真是天無絕人之路??！兩人急忙跳下車，用力地?fù)]起手來。

來的是一輛運(yùn)動型多用途汽車。車主很熱心，了解了他們的情況后，立刻答應(yīng)幫忙把車拖到二十公里外的一家修車行。車主讓他倆先坐進(jìn)自己的車?yán)?，然后取出牽引索掛到故障車上，繼續(xù)向前行駛。

車?yán)镩_著空調(diào)，霍鐵的身體很快暖和起來。車主很熱情，主動和他們攀談起來。交談中，霍鐵得知車主姓陳，是位畫家，家在兩百公里外的另一座城市。

“天氣這么差，您一個人開車來這里，是要采風(fēng)嗎？”

“不是?！标惍嫾倚χf，“我是接到請?zhí)?，特意來參加一場紅梅雅會。”

“紅梅雅會？那是什么？”霍鐵有些茫然。

“事情是這樣的。這里有位很有名氣的老畫家姓姜，很愛梅花，也很會畫梅花。大家尊敬他，就給他起了個雅號叫‘梅叟’。他有十幾個弟子跟著他學(xué)畫梅花，其中有幾位很得他的真?zhèn)鳎托纬闪艘粋€規(guī)模不小的畫院。這兩年，梅叟年紀(jì)大了，就打算選一個弟子——嗯，怎么說呢……”陳畫家頓了頓，好像不知道怎么表達(dá)。

“是要傳衣缽嗎？”霍鐵趕緊說。

“哈，就是這個意思！”陳畫家興奮地沖霍鐵點點頭，“梅叟之前已經(jīng)在十幾個弟子中進(jìn)行了一次初篩，選出了三個人。今天將舉辦決賽。這次他下帖請了不少圈子里的人來參加雅集，名義上是來賞梅，實際上是想讓大家做評委，確定最終的衣缽傳人?！?/p>

霍鐵想起武俠小說里常見的江湖幫派選掌門人的橋段，不禁有些興奮：“陳叔叔，能帶我去看看嗎？”

“沒問題，我和梅叟很熟的！”陳畫家一口答應(yīng)。

在修理廠和出租車司機(jī)分手后，陳畫家又開了半個小時的車，來到了一處寧靜的村莊。村莊里的建筑很有品位，隨處可見仿古書畫用品店，看樣子像是一處統(tǒng)一規(guī)劃的文化產(chǎn)業(yè)區(qū)。

陳畫家把車停在村外的停車場，然后帶著禮物，和霍鐵一起徒步進(jìn)村。很快，兩人來到了一處宅院前。宅院白墻黑瓦，墻頭上攀出幾枝紅梅，與白墻相互映襯，煞是好看。

院門不大，上面懸掛著一個黑地黃字的匾額，上書行草“梅園”二字。門外，是一男一女兩位穿漢服的年輕人，笑盈盈地迎接客人。

閃過宅院的影壁墻，是一院梅花，紅的，白的，疏影橫斜，高高低低。早來的客人零零散散地在梅樹下流連。

正對著影壁墻是一條碎石鋪就的小道，道路的盡頭是一座仿古的正堂。走進(jìn)去，只見墻上掛著各色字畫，十來位賞畫的客人歡聲笑語，把將近兩百平的正堂烘托得熱鬧非凡。有幾位穿著統(tǒng)一服裝的年輕人穿梭其間，看樣子是梅叟的弟子。

正堂一角隔出了一個小間，一個穿長衫的老人坐在靠背椅上，正和身邊的一位客人交談。老人精神矍鑠，仙氣飄飄，單從氣場上就能判斷出他的身份。

“那位就是梅叟，我們?nèi)柡蛞幌拢　标惍嫾抑钢俏焕先?，一邊說，一邊快步走上前?？磥砘翳F猜得果然沒錯。

陳畫家和梅叟一番寒暄。梅叟對霍鐵的到來并沒表現(xiàn)出特別的情緒，微笑著說“請四處看看，不必客氣”，就招呼別的客人去了。

九點整，正堂里忽然安靜下來。接著就見梅叟來到正堂中央站定，他的身后跟著兩男一女三個年輕人，都穿著傳統(tǒng)服飾，畢恭畢敬地垂手侍立。

“最近氣溫驟降，但梅花開得正艷，所以我特意請大家來梅園賞梅，感謝諸位捧場。”梅叟拱拱手，然后側(cè)身一旁，讓出身后的三個年輕人，“我這后院有株梅花，是我親手所植。今天我這三位學(xué)生正好同題作畫，為大家助興?！?/p>

在場的人顯然和陳畫家一樣，都明白所謂“助興”的意思，于是紛紛點頭附和。

梅叟一一介紹三位弟子：圓臉龐、面帶微笑、長相俊朗的中等個頭男青年叫陸亭;瘦高個、看上去年紀(jì)稍長一些的叫孫天冉;女弟子叫佟云，身穿一襲右衽（rèn）窄袖白色衣裙，頭上是簡約風(fēng)的盤發(fā)，斜插一根步搖，樣貌清秀。

介紹完畢，梅叟帶著眾人穿過正堂的后門，來到后院。正堂后門不遠(yuǎn)處，有一座橢圓形的園中園，名叫“小梅園”。

“這里就是決賽場地了！”和眾人一起走進(jìn)園門的時候，陳畫家小聲對霍鐵說。

小梅園的面積不大，像一座具體而微的四合院。園子正中，一座高出地面的土臺上，一株老梅正凌寒怒放。不但滿樹的梅花如火般紅艷，就連虬曲的枝干也呈紅色，眾人紛紛贊嘆。

“這是我二十年前親手種植的朱砂梅，今天你們就以此為題?！泵粉女?dāng)著大家的面，對三位弟子說，“所需的東西已備齊，一會兒我們走后，你們就可以開始作畫了。注意，這期間不能外出。”

梅叟的話不但是說給三位弟子聽的，實際上也是向在場的諸位說明“考試規(guī)則”。接著，梅叟又引導(dǎo)眾人簡單地參觀了小梅園：除了有門的這一面，小梅園的三面均為暖閣，暖閣里的布局完全一樣——朝外開著一扇小窗，墻上掛著梅叟的《紅梅圖》;內(nèi)部陳設(shè)極簡，只有一張可供休憩的小榻和一張小桌，桌上放著簡單的點心和飲料，應(yīng)該是征求了三位參賽者的口味后，事先準(zhǔn)備好的，作為他們的午餐。

三間暖閣門前的抄手游廊上，面對著梅樹，分別布置有三張長案，長案上有幾頁宣紙、筆墨用具、一個長約30 厘米的裝好清水的瓷質(zhì)筆洗，以及筆架等小物件。

“好了，就是這些?！泵粉畔虼蠹覕傞_雙手，意思仿佛是說“考場就是這樣子，大家看清楚了吧”。大家會意，紛紛點頭，互相聊著天，走向園門。陸亭、孫天冉和佟云自覺留下來，分別在一張長案前站定，面容莊重。

看著這一切，霍鐵不禁在心里感嘆：雖然這里的一切看上去透著閑情逸致，但實際上卻緊張又嚴(yán)酷。沒錯，這是一場決定三位弟子命運(yùn)的另類“藝考”。

雪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落下來。細(xì)小的雪粒撒在梅花上，使梅花更顯得紅艷非凡。

梅叟回身對弟子們說：“那么——下午三點見嘍！”三位弟子齊聲答應(yīng)了一聲“是”，梅叟就掩上園門，順手上了鎖。

梅園里的梅花品種繁多，爭奇斗艷，客人們邊賞梅邊消磨時間。午飯后，雪仍然不緊不慢地下著，天氣也越來越冷。早上，天氣預(yù)報說今天的氣溫有零下十幾攝氏度，霍鐵聽到的時候還沒什么感覺，現(xiàn)在才真正體會到了什么是嚴(yán)寒刺骨。他受不住寒冷，窩在正堂一角的沙發(fā)里打起了盹。不過，多數(shù)客人仍興致盎然，踏雪尋梅。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霍鐵忽然被門外一陣雜沓的腳步聲驚醒。緊接著，正堂的后門“哐當(dāng)”一聲被撞開了，只見一位年輕人沖進(jìn)來，上氣不接下氣地喊道：“師傅！您老人家快去看看吧！”

沖進(jìn)來的冷風(fēng)讓霍鐵打了一個激靈，他立刻清醒過來。梅叟皺起眉頭，站起身來。他強(qiáng)作鎮(zhèn)定，示意弟子在前導(dǎo)引，自己緊跟過去?？腿藗儾恢腊l(fā)生了什么事，也紛紛尾隨而去。

還未到小梅園門前，就聽到里面?zhèn)鱽砑贝俚呐拈T聲和一男一女的呼救聲。梅叟沖上前去，用鑰匙打開大門，門剛打開，佟云和陸亭就撲倒在地，滿臉驚恐。

“怎么了？”梅叟驚異非常，邊詢問邊著急地探頭往園子里看，“你們的師兄呢？”

“孫師兄……出……出事了！”陸亭結(jié)結(jié)巴巴地從嘴里蹦出幾個字。一邊的佟云臉色煞白，一時說不出話來。（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