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紅根
高光時刻
母親去世后
八十三歲的父親才開始學(xué)種菜
七年,足以把一個農(nóng)業(yè)上的生手
鍛煉成菜園地里的熟練工
父親年輕時擔(dān)任過生產(chǎn)隊長
平時只背著手喊工,叉著腰安排
儼然一位指揮千軍萬馬的將軍
社員們聽話,因成績突出年年受公社表揚
那時候是屬于他的高光時刻
后來,聯(lián)產(chǎn)承包
生產(chǎn)隊長已失去了存在的意義
沒有活需要安排,父親仍然叉著腰
他不屑于侍弄
指揮過一輩子的莊稼
二○一三年母親去世
好日子過到頭了。父親才開始學(xué)習(xí)種菜
“人一輩子都需要成長!”
放下架子的父親,真可愛
前幾天回家
父親給我講他的種菜經(jīng)———
要霜降了,蘿卜要蓋上塑料薄膜
卷心菜要捆住腰
只要熬過霜降,菜會更甜
父親渾濁的老眼
在小村的夜晚分外閃爍
“退休后,你會用得上的!”
那神情,仿佛在晚年
又迎來了他的高光時刻
手術(shù)
詩人朋友羅廣才
主編一本不錯的詩歌刊物
他喜歡修改別人的詩歌
像我喜歡給病人手術(shù)一樣
給病人動手術(shù)
是需要有職業(yè)醫(yī)師資格證的
給詩歌動手術(shù)卻沒有
改詩是吃力不討好的事情
詩人寫一首詩就像生了一個孩子
詩歌能被修改
就像承認(rèn)自己的孩子有病一樣
可以理解吧
羅廣才編詩十幾年
就喜歡給詩歌手術(shù)。這嗜好有點偏執(zhí)
像我看到了病灶就想開刀一樣
還有沒有喜歡給詩手術(shù)的人
應(yīng)該有,我沒有見到
雖然只是和他微信聯(lián)系了幾次
也不免和他惺惺相惜———
我們干的都是高風(fēng)險的事情
死去的媽媽沒有離開
凌晨又夢見了死去的媽媽
夢中我們一群人來到詩人朋友家做客
朋友為我們買了很多葡萄
媽媽對我說,吃不完的葡萄我們明天帶走
我們明天都去炎林家
沒有看到但我確定是媽媽的聲音
炎林是我二姐夫。母親去世八年了
我們六個兒女總會輪流夢見她
母親去世八年了
我確信她一天也不曾離開我們
有人告訴我
凌晨夢見死去的親人那是他真的來看你了
愛因斯坦說我們宇宙有各種維度空間
最高的有十一維
我一直對愛因斯坦深信不疑
一個物理學(xué)家說,人生活在三維空間
人死了會生活在四維空間
夢是我們進入四維空間的入口
夢是我們與死去親人交流的唯一方式
我寧愿相信這是真的
我寧愿相信死是生的延續(xù)
我寧愿相信死去的人還會保留生前記憶
我寧愿相信媽媽在四維空間輪流照應(yīng)著
她永遠(yuǎn)放不下的六個兒女
如果真如科學(xué)家所言
我們生活在三維空間,人死了會去四維空間
死去的人還會保留生前記憶
這就好了———
那樣,在四維空間里
我和媽媽總會有相遇的一天
我有無法排遣的孤獨
周圍一片漆黑
唯有一個大得嚇人的藍(lán)色星球
懸掛在天空上方
恒定、孤獨、憂傷……
這是從月球上看到的情景
視頻拍攝者說:地球直徑是月亮的八十一倍
月亮上看地球需有更大的仰視角。
看不到星星
沒有大氣層,月球上永遠(yuǎn)沒有白天
想想我所經(jīng)歷的人世———
孤單的來去、偶然的相遇、莫名的怨恨……
凡此種種。我常常有無法排遣的孤獨
今天看這視頻,我釋然了
我的悲傷一脈相承
原來來自同樣孤獨的地球
在五臺山
在五臺山,到處都是佛
一眼望不到頭
在五臺山,每一塊石頭
都藏著一尊佛
在五臺山,每個人心中
都裝著一尊佛
在五臺山,我焚香、下跪、叩首
我跪拜各式各樣的佛
在五臺山,一位善男子告訴我
這些佛只有三尊
一尊佛是我的過去,一尊佛是我的現(xiàn)在
另一尊佛是我的將來
(責(zé)任編輯:張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