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宏建

曹云雁早上泡茶館，蒲鎮(zhèn)老街“鄭記”茶館。他留長發(fā)，后面扎成鬏髻，身著唐裝，40歲的人既新潮又古典。他在老街開了個紅木雕刻工作室，門楣上懸一牌子“意鳴居木雕”，他不用雕刻機，純手工制作，有時也替人治印。

曹云雁租住在老街后一處老屋，三間青磚小瓦房，破舊不堪，東房里有張老床，像一間小屋，高高的床架，由屏風(fēng)作支撐，屏風(fēng)上雕刻著各種花卉蟲鳥，床的前緣底部與床腳之間有木板鑲成的踏腳板。有天晚上，“鄭記”茶館老板鄭和手里抱著個東西，推開門，神秘地說：“曹先生，你替我掌掌眼?！贝蜷_一層裹著的夏布，又打開一層包著的白綢，才把里面的東西小心展開，一幅畫，畫的竹子，竟然是鄭板橋的竹石圖。鄭和說：“當(dāng)年鄭板橋到蒲鎮(zhèn)訪友，我先祖?zhèn)淝帑}粯子飯招待鄭板橋，鄭板橋十分高興，就畫了這幅竹石圖贈與先祖，傳到我手上已是第五代?！辈茉蒲憧戳丝矗χ鴨枺骸澳阋艺f假話還是說真話？”“當(dāng)然聽真話了。”曹云雁說：“這是幅贗品，是民國年間畫師仿作的，也值點錢?！编嵑蛦枺骸安芟壬?，你如何認(rèn)定的？”曹云雁指著畫上的印章說：“畫竹子的技法我不懂，但對印章我略知一二，這枚‘板橋道人章法雜亂，柔媚無骨，與整幅畫不協(xié)調(diào)。所以，我斷它為贗品?！编嵑途砗卯嫞f：“曹先生，好眼力。這畫我兒子也曾帶到上海請專家看過，說的和你一絲不差。明天我請曹先生吃早茶?！?/p>

店里來了位須發(fā)皆白的老人，在店前駐足觀看良久，要刻印，留下名字后說，過會來取。曹云雁答應(yīng)了，印章刻好了，卻不見人來，鎮(zhèn)紅木雕刻協(xié)會的湯會長跳下車，急匆匆問曹云雁：“張小謙主席是不是在這兒刻印的？”曹云雁回答：“已刻好了?！睖珪L從桌上拿起印，嘴里說著不錯，抬腿就往外走，曹云雁伸手一攔：“別拿走，還沒有付錢?！睖珪L訕笑：“曹師傅，你知道這張小謙是誰?。克强h美術(shù)家協(xié)會主席，大畫家，能為他治印是你的福氣。”曹云雁臉色一變：“甭說張小謙，就是張大千，不給錢，印也別拿走?！睖珪L紅著臉掏錢，捧印，走人。

縣木偶劇團(tuán)送戲下鄉(xiāng)，演出《大禹治水》，人偶同臺，演水怪的年輕演員缺少經(jīng)驗，把杖頭上大禹的鼻子砸掉了，演出叫停。問遍鎮(zhèn)上所有紅木加工廠，無人愿意接手。團(tuán)長最后到意鳴居，他心里沒底，問：“能修好嗎？”曹云雁點點頭。他放下手中的活兒，略一思忖，把臉部全部鏟掉，團(tuán)長吃了一驚。曹云雁拿著刻刀，鑿、旋、削，木屑飄飛，一氣呵成，再拋光，上色，團(tuán)長接過來擺了個姿勢，大禹飄逸俊朗，比原先還要好看，團(tuán)長樂了，問：“酬金多少？”“舉手之勞不談錢?！辈茉蒲阌帜闷鹂痰?，自顧自忙著。團(tuán)長贊嘆道：“鄉(xiāng)間臥龍，君子風(fēng)范！”

茶館老板鄭和有些時日沒看到曹云雁來喝茶了，就問茶客。有人講：“曹先生是個教授，他到蒲鎮(zhèn)旅游，專揀沒人去的地方溜達(dá)，在巷子深處，看到有三間破舊的老房關(guān)著，他就想法聯(lián)系上房主說是想買。房主定居外國，說賣就賣吧。結(jié)果讓曹先生買下了?！薄百I個破房子干什么？除非他腦子進(jìn)水了。”旁邊有人問。那人白了他一眼，繼續(xù)說：“曹先生識寶，那寶貝就是那張老床，柞榛木床架，金絲楠木雕花板，值大錢，那房主祖上清朝時做過大官?！编嵑桶胄虐胍桑榭諄淼讲芟壬某鲎馕?，果然，大門緊鎖，東房里老床不見了。鄭和倒吸一口涼氣，曹先生，厲害啊！

人們差不多忘記曹云雁了，又有茶客說：“我們可冤枉曹先生了，那張柞榛木老床在縣博物館里?！编嵑筒恍牛?0元錢坐車到縣博物館，那張黑黝黝的老床真在，牌子上寫著：“捐獻(xiàn)人 曹云雁?！编嵑土R道：“曹云雁，真傻呀！好幾十萬沒了！”

有天鄭和收到一個快遞，打開是一本書，《鄉(xiāng)間明清木雕家具調(diào)查》。鄭和一驚——咦，曹先生寫的。

點評：

小說刻畫了一個個性豐滿的人物形象。多側(cè)面地寫人，是小說成功的重要因素。主人公不畏權(quán)貴，但對普通百姓卻分文不取。最后，毅然捐出價格不菲的老床。在唯利是圖的社會風(fēng)氣中，他的形象突兀高大，給我們很有益的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