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愿堅
這聲音那么微弱、低沉,就像從地底下發(fā)出來的。他略微愣了一下,便一瘸一拐地向著那聲音走去。盧進勇蹣跚地跨過兩道水溝,來到一棵小樹底下,才看清楚那個打招呼的人。他倚著樹杈半躺在那里,身子底下是一汪渾濁的污水,看來已經有很長時間沒有挪動了。他的臉色更是怕人,被雨打濕了的頭發(fā)粘貼在前額上,雨水沿著頭發(fā)、臉頰滴滴答答地流著。眼眶深深地塌陷下去,眼睛努力地閉著,只有腭下的喉結一上一下地抖動,干裂的嘴唇一張一翕(xī)地發(fā)出低低的聲音:“同志——同志——”
聽見盧進勇的腳步聲,那個同志吃力地睜開眼睛,掙扎了一下,似乎想坐起來,但動不了。
盧進勇看著這情景,眼睛像揉進了什么,一陣酸澀。在掉隊的兩天里,他這已經是第三次看見戰(zhàn)友倒下來了?!斑@一定是餓壞了!”他想,便連忙搶上一步,摟住那個同志的肩膀,把那點青稞面遞到那同志的嘴邊說:“同志,快吃點吧!”
那同志抬起一雙失神的眼睛,呆滯地望了盧進勇一眼,吃力地抬起手推開他的胳膊,嘴唇翕動了好幾下,齒縫里擠出了幾個字:“不,沒……沒用了?!?/p>
盧進勇手停在半空,一時不知怎么好。他望著那張被寒風冷雨凍得烏青的臉,和那臉上掛著的雨滴,痛苦地想:“要是有一堆火,有一杯熱水,也許他能活下去!”他抬起頭,望望那霧蒙蒙的遠處,隨即拉住那同志的手腕說:“走,我扶你走吧!”
那同志閉著眼睛搖了搖頭,沒有回答,看來是在積攢著渾身的力量。好大一會兒,他忽然睜開了眼,右手指著自己的左腋窩,急急地說:“這……這里!”
盧進勇惶惑地把手插進那濕漉漉的衣服。這一剎那間,他覺得同志的胸口和衣服一樣冰冷了。在那人腋窩里,他摸出了一個硬硬的紙包,遞到那個同志的手里。
那同志一只手抖抖索索地打開了紙包,那是一個黨證;揭開黨證,里面并排著一小堆火柴。焦干的火柴。紅紅的火柴頭簇集在一起,正壓在那朱紅的印章中心,像一簇火焰在跳。
“同志,你看著……”那同志向盧進勇招招手,等他湊近了,便伸開一個僵直的手指,小心翼翼地一根根撥弄著火柴,口里小聲數著:“—,二,三,四……”
一共有七根火柴,他卻數了很長時間。數完了,又詢問地向盧進勇望了一眼,意思好像說:“看明白了?”
“是,看明白了!”盧進勇高興地點點頭,心想:“這下子可好辦了!”他仿佛看見了一個通紅的火堆,他正抱著這個同志偎依在火旁……
就在這一瞬間,他發(fā)現那個同志的臉色好像舒展開來,眼睛里那死灰般的顏色忽然不見了,爆發(fā)著一種喜悅的光。只見他合起黨證,雙手捧起了它,像擎著一只貯滿水的碗一樣,小心地放進盧進勇的手里,緊緊地把它連手握在一起,兩眼直直地盯著他的臉。
“記住,這,這是,大家的!”他驀地抽回手去,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用盡所有的力氣舉起來,直指著正北方向:“好,好同志……你……你把它帶給……”
話就在這里停住了。盧進勇覺得臂彎猛然沉了下去!他的眼睛模糊了。遠處的樹、近處的草,那濕漉漉的衣服、那雙緊閉的眼睛……一切都像整個草地一樣,霧蒙蒙的,只有那只手是清晰的,它高高地擎著,像一只路標,筆直地指向長征部隊前進的方向……
這以后的路,盧進勇走得特別快。天黑的時候,他追上了后衛(wèi)部隊。在無邊的暗夜里,一簇簇的篝火燒起來了。在風雨、在爛泥里跌滾了幾天的戰(zhàn)士們,圍著這熊熊的野火談笑著,濕透的衣服上冒著一層霧氣,洋瓷碗里的野菜“咝——咝”地響著…… 盧進勇悄悄走到后衛(wèi)連指導員的身邊。映著那閃閃跳動的火光,他用顫抖的手指打開了那個黨證,把其余六根火柴一根根遞到指導員的手里,同時,又以一種異樣的聲調在數著:
“一,二,三,四……”
提問:
無名戰(zhàn)士用自己的生命守護了艱難時期無比珍貴的七根火柴。文中最后一段中說 “這以后的路,盧進勇走得特別快”,這是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