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又珉
入夜的澀谷,和別的地方都不一樣。要我說,白天的澀谷就是一具入眠的空殼,到了晚上,這個地方就徹底復蘇了。摘下面具的人群變得生動、奔放,匯聚在一起,像是跳動的脈搏里流動的血液。
而這些人的脈搏里流動著的,無疑是酒。
我曾經是一個調酒師,通常和這些人隔著一個吧臺,站在另一面。這給了我一種不同的權力——酒好像是這個狂歡國度的通行證,而給你發(fā)這個通行證的人,正是我。
有一個女人,曾經頻繁地在某一個時間出現(xiàn)在我的吧臺前。
她出現(xiàn)的夜晚,通??腿硕继貏e少,DJ似乎更投入于自己的選歌游戲里。她從來也不喝酒,因此她的到來總是讓我頭疼——不僅奪走了我唯一的權力,并且脅迫我滿足她的另一個需求,說話。酒吧是長條形的,側面有個幾乎等長的長條形吧臺。她總是坐在離DJ臺最遠的位置,洗水池的對面,我在清洗杯子的時候就不得不長時間地跟她說話。大部分的時間里她都是在抱怨她該死的男朋友,這實在不像是一個成熟女性的作風,更不適合在一個吵鬧的酒吧里不停地和酒保說。
直到有一天,她猝不及防地哭了起來。
我一下子變得不知所措,這是我第一次見到有人沒有喝酒,卻在我的吧臺前哭了起來。我甚至聽不見她的哭聲,因為音樂實在是太吵了。慌亂之下出于本能,我倒了兩杯短飲,推給了她一杯。那天這個從來不喝酒的女人,喝下了這杯酒,走上了無人的舞池,任憑自己被震耳欲聾的聲音包裹起來。
后來我再沒見過那個女人,我心里也并不在意。我在吧臺的這一頭見過很多不同的人,大部分的人我都沒有在白天遇見過。這種限定時間里的故事,好像是刻在日本人血液里的致命浪漫一樣。很長時間以后,我在社交網絡上看到她結婚了,對象不是那個她曾經天天掛在嘴上的男朋友。她幸福的樣子突然讓我感動了起來,讓我記起我們曾經共享過她很痛苦的那一刻。
有一個漫畫說,調酒師就是計程車司機。我那天突然理解了那句話,我們彼此不一定記得對方,但是我曾經安全地把你送到了目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