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晉莉
它距離我們有幾百光年,這無疑是一個遙不可及的距離。
相對浩渺宇宙的其它來說,它出生在最不起眼的非軌道里,只能漫無目的地漂泊游蕩;恒星的耀眼將它遮掩,超新星劇烈爆炸的輻射令它退避,它迫不得已四海為家。
可宇宙之大,星辰無邊,每一次的穿梭與折回,都是壽命衰減的巔峰期。它不知道自己何時才能走到生命的盡頭,但它盡自己的全力去探索宇宙,去追求傳說中的宇宙邊緣。在軌道交錯的輪回里,在無數(shù)閃爍星塵的注視中,數(shù)以億計地回到起點,反反復復。
迷惘。宇宙只給它無盡的迷惘,變換著黑洞出現(xiàn)的時間,試圖剝奪它存在的權力。
它在一片紛亂與繁華中漸漸地成長自己,一路上既有幸趟過超新星極高輻射的涉及范圍,也欣賞過一片片變幻莫測神秘美麗的星云——它自己卻不曾擁有強悍亦或是令人鼓掌稱贊的靜謐,它身上經歷了無數(shù)氣流的打磨,反而變得坑坑洼洼的。
挺丑陋的。它不止一次地如此感嘆,又不止一次地頭也不回地鉆入更深更遠的地方。
宇宙里沒有白晝,甚至時空都是模糊不清的。但它知道歲月并非虛假,或者說,它所做的一切似乎都是為了逼近死亡而做的無謂掙扎,實在痛苦。
它沒辦法忍受長久的孤寂。但每個星塵都是與它擦肩而過,亦或背道而馳,幾乎沒有能與它共同奔馳在一條航線上的星體。星海茫茫,當身處萬千光亮之中卻覓不得一絲屬于自己的榮耀時候,它便厭倦了這種浮華。
當步入中年的時候,它便開始籌劃自己的葬禮了——比如嘗試利用軌道的周期性,它或許能夠隕落在那片它最喜歡的星云海之中,或者逢時陪著那顆壽命極短的參宿四一起沉睡,再或者成為星座星體布局里的一顆受萬代矚目的陪襯品。
但事與愿違。新的引力出現(xiàn)會帶給它以新的運轉方式,星云漸漸地隨著宇宙變遷不復存在,參宿四也早已消殞,斗轉星移間,它見證了太多的新生與毀滅。
它幻想自己的隕落到來的時候,那會是怎樣的一副光景?它曾遠遠觀望過恒星到了晚年期,那似乎要將一切吞噬的烈焰于那團耀眼的光芒中洶涌而出,席卷著整個星系,熱浪翻滾,最后漸漸地歸于沉睡。
它大概是想要那樣的死亡方式。它依舊在無垠的宇宙里前進著,尋找著。既然無法尋得最遠的那個地方,那不如想想自己應該怎么做才能使那些努力變得更加有意義。
那這樣吧。它想,它或許應該像其他恒星一樣,葬禮以一場盛世的熾熱結束。可它不會發(fā)光,也沒有像紅巨星那樣躁動無比的晚年階段,它是時候想想辦法了。
風暴中的粒子流予它巨大的推力,它可以更加自由地游蕩四方,便像是長了翅膀一般,這于它而言無疑是一個新的征程。它難得地沉下浮躁的心,去細細聆聽星辰流轉的聲音。
——靜謐,沉重,浩瀚而又偉大。若能就這般謝幕,和光同塵也無所遺憾。
它能想到的只有去沖撞恒星。然而想要與那些大火球共同湮滅,更是難上加難。高溫會融化它,而不是給它屬于自己的光熱。所以,它應該去沖撞那些更小一點的,發(fā)著光的東西。
直到晚年,飽經滄桑的它各種星體之間穿梭了無數(shù)次之后,它的視野里終于出現(xiàn)了一顆閃著光芒、和它軌道終將重合的一顆彗星。
是時候了。早已沒有當年那種動力支撐的它,舉步維艱。它拼命著,喘著粗氣,躍過那一段造成誤差的距離。它拼著命,與氣流摩擦產生的高溫令它遍體鱗傷。
在它眼里,那些光芒確實囂張跋扈,懵懵懂懂的彗星可能從未意識到前路有阻。它卯足了力氣,沖了上去。這是它的全力一擊。
——轟。砰然炸裂的聲音震得所屬星系都似乎有所顫抖。它看到自己身處在一片前所未有的光芒之中,盡管唯有白色的光轟然炸開,那白光卻幾乎灑遍了整個星系。焦黑的巖石紛紛脫落,漂浮著,變成一粒粒的宇宙塵埃。
宇宙泛著光,它也是。它擁有了自己的光。
浮世繁華一剎那盡收眼底。它從未想到自己的視野會如此開闊,它看到那些星塵組成一片片的海洋,簇擁著它這場略微樸素的謝幕。星海一瀉千里,它終是望不到邊。這些光芒早已賽過恒星,靜靜地在它身邊歡呼著,閃爍著。
回首望見那些走過的光年,它看到自己真的只不過是一顆不起眼的隕石,但靜謐的星海卻為它鋪陳開來,星云舞動著,星座朝著它揮手,恒星黯然失色。
它想,這樣的葬禮大概就夠了。它大笑起來,卻無人能知曉。光傾瀉如雨下,為這片宇宙帶來最美的瞬間,再恢復如初,平淡如水,一如既往。
咔噠。
影像資料播放器的投屏戛然而止。藍色星球上新的紀元新的年代已然到來,殘破不堪的天文觀測舊基地卻擠滿了人,顯得格格不入。
“它是OTX-995號……”
一雙略顯蒼老的手輕輕拭了拭那疊資料上已經積壓了上千年的塵土。他表情肅穆著,若不是那場大爆炸,現(xiàn)在的地球便很有可能被那顆前所未有的彗星所毀滅大半個世界。這跨過上百光年的機遇,終是有了著落。
他握著紙頁的手顫抖著。這是一場奇跡。但或許地球的命運本不該如此,就像它的命運一樣,本可翱翔星海度其晚年,而不是究其一生卻毀于一場大爆炸。
“是的,這便是通古爆炸……‘星空葬禮。”
他祈禱著,也慶幸著。地平線上的城市燈火點點,地平線上的夜幕繁星璀璨。隨行而來的學員不知道什么時候全部都站立了起來,和他一樣凝視著那片星空,緩緩地抬起手,宛如哀悼般沉默著,保持著敬禮的姿勢許久,許久……
黎明初升。
學校:大同市云州區(qū)一中
指導老師:? 宋曉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