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明
圈子里都知道“一城書法半城段”的說法,至于啥圈子、哪個圈子,說重要重要,說不重要也不重要,不過肯定跟書法有關,跟“段”字也有關。這個“段”,就是段海峰。
早在四五年前就有這種說法了。那時候,鄭州一些酒店掛出了段海峰的書法,他的朋友看到了幾次并告訴了段海峰,還以開玩笑的口氣叫他“段半城”,段海峰聽了總是笑逐顏開。但他那時候還沒有多出名,畢竟當時掛他字的酒店只有幾十家。幾十家放在普通人身上已經(jīng)是不少了,但段海峰不是普通人,他覺得幾十家還有點提不起來,于是自己暗暗用勁。
書法上,他其實沒少用勁
段海峰最早出現(xiàn)在公眾視野之內,是以詩人的身份。20世紀80年代中后期,他出版了《瀟灑的青春》《羅曼地帶》兩本詩集,活潑的詩句,清新的詩風,積極瀟灑的人生觀,很得詩壇的好評及一眾文學青年的追捧。
但不知道段海峰是怎么想的,他明明在寫詩上已經(jīng)顯現(xiàn)了很好的勢頭,卻突然操弄起了散文;在出版了幾本散文集之后,又寫起了小說,接連出版了《網(wǎng)戀陷阱》《美眉香》《真的似的愛來愛去》3部長篇小說,被一些媒體譽為“中原網(wǎng)絡小說第一人”。如果他在小說這條路上走下去,沒準兒可以成為河南的南派三叔、鄭州的慕容雪村也說不定。但他又一次激流勇退,人們突然發(fā)現(xiàn),段海峰的身影又出現(xiàn)在了書法界。
沒幾年工夫,段海峰的書法作品便開始出現(xiàn)在酒店的門頭、墻壁上,專業(yè)書法報刊里,書法比賽、書法拍賣會、網(wǎng)絡書畫交易商城及各種名目的社會活動上。與此同時,他改攻書法的事跡,他練習書法的體會,甚至關于他的書法評論都開始見諸媒體。必須承認,段海峰是那種極有天賦的人,很多事情他不是一學就會,而是一學就精,幾乎是出道即巔峰,比如書法。
越來越多的人慕名向他求字,省書法家協(xié)會也不失時機地吸收他為會員,省直書協(xié)選舉他為常務理事。一些書法界的權威對他的書法也都給予了較高的評價,中國書法家協(xié)會前主席張海說:“段海峰的字能把作家的內涵體現(xiàn)出來,有“二王”風骨,又有米字的神韻,這很了不起。”有著“題匾名家”之稱的唐玉潤說:“段海峰是個作家,所以他的字,帶著明顯的文人色彩,不張揚,不做作,在吸納傳統(tǒng)書法藝術精華的基礎上,把自己的情感寫進作品,這是難能可貴的?!?/p>
“作家中的書法家?!?/p>
“左手文學,右手書法?!?/p>
“不會寫小說的詩人不是一個好書法家?!?/p>
……
記者們大都是很會總結的,眾多的報道都把段海峰的書法跟他從前的文學創(chuàng)作聯(lián)系在一起,有的甚至直接定位,段海峰的書法屬于“文人書法”。
但“文人書法”這個定位其實是把雙刃劍,一方面承認書者在文學界與書法界均有相應的位置,另一方面又不肯承認書者書法的專業(yè)性。
所以在這個問題上,很難說段海峰是賺了還是虧了。一方面,他從前的詩人、作家身份為他的書法增添了一定的知名度;另一方面,對他書法水平的認知也被其詩人、作家的身份拖了一些后腿,正所謂,得于此也失于此。
實事求是地說,段海峰在書法上用的勁,遠比在文學上用的勁多得多。
段海峰出生于中國書法名城開封,自幼對揮毫潑墨的場景多有耳濡目染,小學四年級時班里就開設有大字課,開始了他最早的書法啟蒙。對段海峰愛上書法產(chǎn)生影響的第一個人是黃新年。那是上中專的時侯,學校雖是一所財貿學校,每周卻有一節(jié)固定的書法課,黃新年就是代課老師。黃老師是個忠實的書法愛好者,草、隸、篆諸體皆能。還是一位熱情的書法教育普及者,他不厭其煩地手把手教每個學生練字,對每個學生的求字也是有求必應,不惜搭上無數(shù)的宣紙。
如今的段海峰也開設了書法班,在教學員們練字的時候也是不厭其煩,在學員向自己求字的時候也是有求必應,也不惜搭上越來越貴的宣紙。這一切,均是深受當年黃老師的影響。
段海峰在《時代青年》雜志社工作期間,無意或有意地,在約稿過程中結識了啟功、張海、唐玉潤等當代書法大家,就書法請教過他們許多問題,這對他日后改攻書法大有裨益。后來在練習書法的過程中,又得到王澄、宋華平、張劍鋒、吳行等書法名家的指導。
在省會文化界浸淫多年,詩歌、散文、小說一樣都不少,經(jīng)常在電視臺拋頭露面,段海峰算得上名人一個。轉攻書法之初,段海峰還擔任著一家月刊的主編,經(jīng)常參加一些社會活動,經(jīng)常為報刊寫一些約稿,每天忙得不亦樂乎。即使如此,他仍給自己做了一個近乎嚴酷的規(guī)定,每天回到家的時間再晚,也要練上幾幅字,王羲之、王獻之、顏真卿、米芾等書法大家的字都是他臨摹的對象。《蘭亭序》他臨摹過50多遍,米芾的《苕溪詩卷》《蜀素帖》臨摹得更多,對米芾的書體研習最深,最有心得。
所以,如果認為段海峰的書法達到如今的水平純粹靠天賦,實在是大錯特錯,“梅花香自苦寒來”,段海峰也不例外。
看似高調,實則高度清醒
“文人書法”這個定位,不論是褒是貶,褒多還是貶多,段海峰都不太在意?!爸匾氖窍硎軙ǖ臉啡?,不為什么定位所困。”他說。
段海峰在手機朋友圈里發(fā)的內容,都與書法有關。不是他的書法獲得了什么獎,就是他學生的書法獲得了什么獎;不是他的書法作品掛了什么店,就是誰又向他求字;不是哪家報刊又對他的書法進行了報道,就是他在書法班上對學員授課??傊坪蹩偸浅两谏鐣ψ约簳ǖ母鞣N認可,或是享受書法給他帶來的樂趣。
隔一兩個月見面,他第一句話準是哪個酒店又掛了他的字,或者掛他字的酒店又達到了多少家。
從他的手機朋友圈,或是從跟他的談話里,你感覺不到消沉、灰心,感覺到的永遠都是快樂、振奮的高調。
但如果據(jù)此認為段海峰真的就是如此高調,就會重蹈大錯特錯的覆轍。
段海峰曾以“海峰學書”為主題寫過一組文章,一共8篇,詳細回顧了自己學習書法的道路。這組文章里,當然少不了自鳴得意的文字,但也有許多對自己書法優(yōu)劣得失的理智分析,甚至不乏冷峻的剖析。
他參加“西峽頌”全國書法比賽,用幾天時間,寫了幾十幅作品,按要求選出豎式四尺整張一幅寄過去,等到揭曉結果時,獲獎名單找不到自己的名字。
有一次,某縣舉辦書法比賽,一位朋友相信他的名氣,請他代寫一幅參賽,好脾氣的他代寫了一幅,卻連縣里的比賽都沒有獲獎。
還有一次,他一個開網(wǎng)店的朋友愿意給他搞一個書法銷售專場,他準備了數(shù)十幅作品拍了照放在網(wǎng)上,煞有介事地展了好幾天,結果是零成交……
這些糗事,段海峰要是不說沒有幾個人知道,但段海峰并不諱言,他坦承:“不管怎么說,這讓我看清了自己的水平,氣焰得以消停,冷靜地看到,自己所謂的書法,離專業(yè)的路還有很遠?!?/p>
這些自我剖析的事例及文字,讓人在段海峰的高調背后,看到了他高度清醒的一面。
人如果只看到自己的長處,可能很難再取得進步,只有清楚地知曉自己的短處在哪里,他才會知恥而后勇,從而取長補短,奮發(fā)圖強。一顆清醒的內心,這可能是段海峰在書法上繼續(xù)取得更大成功的某種因素。
書法,需要大眾性旗手
話題回到“一城書法半城段”。幾年前提到這一點,段海峰還顯得不是那么地硬氣,多少還有一點自我調侃的味道,現(xiàn)在再說起來,他似乎已經(jīng)泰然自若了。這種心理上的變化,源于掛他字的酒店已增長到了200多家。所謂量變到質變,段海峰又不是圣人,對如此巨大的變化做不到無動于衷。
他一面端出玩世不恭的口氣說:“全城我寫得多,不代表我寫得好。別的書法大家不肯屈就,不給錢不寫,不去請不寫。但是我段海峰臉皮厚,請我吃頓飯我就寫,所以我一下子占領了陣地?!?/p>
一面是見到哪個酒店的墻壁空著,就會找到老板問:“你這墻空著也是空著,為何不掛上我的字?”有的老板是明白人,同意不同意都會挑明亮響;有的盯著段海峰看一會兒,搖搖頭走了,但仍一步一回頭,那樣子好像遇到了一個神經(jīng)病似的,留下段海峰和他的朋友略帶尷尬地說笑。好在段海峰的朋友們都很夠意思,在一旁不遺余力地幫腔,吹捧段海峰的字如何好,如何有名,還拿出報道段海峰書法的報刊讓老板看。報刊的可信度還是高的,很多老板便相信了,同意掛段海峰的字。
當然,聰明智慧如段海峰者,知道自己的書法還沒練到印鈔機的地步,還需要練習。練字對他來說,如同吃喝拉撒睡一樣雷打不動。
經(jīng)過幾年這么明里暗里的用勁,掛段海峰字的酒店像坐了火箭般躥升。而且,有些老板對他的字是真喜歡,門頭、大堂直至包間都掛,一下能掛一二十幅。有的心里敞亮的老板,知道這字也算是文化商品,里面有書法家的辛勤勞動,也不白掛段海峰的字,便會投桃報李地給段海峰封個紅包,送個消費卡什么的,最不濟的也會當場給他免個單。這就等于摟草打兔子,既裝飾了飯店的環(huán)境,又宣傳了自己的字,捎帶著換取了一點實惠,從物質上證明他的書法沒有白練。于是,段海峰更加樂此不疲。
這么多酒店掛自己的字,就是神仙也難免會沾沾自喜,但在沾沾自喜的同時,段海峰依然有著一種令人敬畏的清醒。他說:“為什么有這么多飯店樂于掛我的字,這里面是有原因的。一來是文化的力量,酒店是公眾場合,是容易引來高朋滿座的地方,有一幅字,能顯示酒店老板的文化修養(yǎng),吸引更多的高朋滿座。二來,真正名人大家的書法,老板不是不喜愛,要么掛不起,要么舍不得掛。試想,真正的名人字畫,沒有數(shù)萬、數(shù)十萬根本弄不到手,老板們放到保險柜里都怕偷,哪里還敢掛出來?而我段海峰的字雖沒有那么值錢,猛一看也能唬人,既能附庸幾分風雅,又填補了幾段墻壁的空白。三來,這么多酒店掛字,也說明這里面有市場,經(jīng)營者、消費者都有內在的文化需求,那么誰來滿足這種需求呢?”
這就說到了書法的受眾。封建社會,書法是一種小眾藝術,只有少數(shù)達官貴族、上流階層才能創(chuàng)造并享受。隨著人民群眾生活水平和文化素質的不斷提高,書法也如“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越來越多的平民百姓成了書法愛好者,他們可能沒有足夠的財力去收藏一流的書法作品,但不妨礙他們對優(yōu)秀書法作品的欣賞。作為一個書法家,在追求書法藝術的同時,也應該盡量滿足眾多的平民百姓欣賞書法藝術甚至收藏書法作品的需求,使書法更加貼近人民群眾的生活,為書法的傳播和普及盡一份自己的力量。
筆者前幾年曾采訪過我國西部地區(qū)第一個“中國書法城”內蒙古烏海市。只有55萬人口的烏海市,在2016年時就建成書法活動示范基地50個,書法活動室70多個,全市常年練習書法的有上萬人,隨時可以拿出作品參加各級書法展覽、比賽的有3000多人,市書法家協(xié)會擁有會員2000多人,書法作為禮品饋贈在烏海市成為一種高雅、體面的社交。書法大眾化,讓這個西部小城走在了許多城市的前面。無論段海峰的初衷是什么,但不能不承認,在酒店掛書法,加上開辦書法班,的確為書法的普及做出了貢獻,無論是弘揚傳統(tǒng)文化,還是建設書香社會,中國書法,需要段海峰這樣的大眾性旗手;民間書法,也需要更多的“段半城”。
責任編輯/孫燕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