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嘉慶年間,丁村財主馬春風馬老爺?shù)呢斣从袃蓚€來路。他有一座釀酒作坊。一年可掙二三百兩白銀。另一個是靠見不得光的“地貨生意”(即盜墓),無本萬利。馬老爺與縣、鄉(xiāng)官府的官爺們,頗有些禮尚往來,也算是可以翻云覆雨的人。誰敢公然站出來指證他是盜墓賊?
馬老爺?shù)耐馍⌒拊?,住在同村,是個窮酸的書生,考童子試考到了四十多歲,仍無起色。天可憐見,本省學政大人同情丁修源,將他錄入“遺才籍”。于是,打開了他一展抱負的綠色通道。
丁修源沒有盤纏進省進京,就鬼使神差去找舅舅馬老爺借。在書房里,馬老爺不認識似的端詳了丁修源半晌,才說:“坐?!倍⌒拊醋罂从铱?,書房里并無多余的凳子,坐哪兒?丁修源還是站著。
馬老爺再無下文,自顧自拿出煙斗,不緊不慢地填煙絲,劃洋火,點燃,吧嗒……俗語云,求人者常畏人。丁修源不知道該怎么開口。他有點殘疾的右腿,不能久立,此時也只能耐心忍著。他巴望著舅舅抽完煙,會來理睬他。不巧,東村紳士老胡上門,要跟馬老爺對弈幾局象棋。
馬老爺立刻神采奕奕了,高叫:“請坐!”
管家老余端了把太師椅進來,給老胡坐。馬老爺也從桌子抽屜里拿出了象棋。象棋下起來,就沒完沒了了。丁修源趕緊說:“舅舅,我想借點趕考的盤纏……”
馬老爺疑惑地問:“哦?借?那么說,你還會還的?”
丁修源說:“嗯,我考中的話,會還的……”
馬老爺仰天大笑:“真是天大的笑話!你考了幾十年,考中了嗎?你的秀才頂戴,還是人家賞賜的。多的不說了,我也不掃你的興。老余,拿兩個錢來給他?!?/p>
丁修源默然了。老余再次進來,遞給丁修源兩個外圓內(nèi)方的嘉慶通寶。此種俗稱“大子”的銅錢,一個市值一文,只能買兩三個炊餅。老余皮笑肉不笑地說:“丁秀才,拿好啰?!?/p>
丁修源心里涼了。舅舅這是拒絕借錢??!丁修源緊緊攥著兩個“大子”,強忍淚水,說:“多,謝,舅,舅?!鞭D(zhuǎn)身一跛一跛離開了。背后傳來馬老爺鄙夷的聲音:“百無一用的貨……”
出了馬家大院,丁修源又折回來,憤憤不平地問管家老余:“我舅舅叫我坐,你沒動靜。他叫老胡坐,你怎么就端太師椅呢?”
老余嘿嘿一笑:“老爺叫你‘坐,卻叫老胡‘請坐。明白沒有?坐,就是站著的意思。請坐,才能坐著。像你這種狗一樣的人,叫你‘坐,已經(jīng)是很客氣了?!?/p>
丁修源咬著牙說:“狗也會咬人的!”
丁修源廉價賣掉了祖屋和地基,湊足了趕考的盤纏。他發(fā)狠要背水一戰(zhàn),中了皇榜好說,但若不中,就跳進黃河一死了之!
丁修源終于否極泰來,鄉(xiāng)試、會試一過,居然高中皇榜頂甲。他自薦外放江漢平原家鄉(xiāng)玉沙縣正堂。丁修源一上任,就著手嚴查本地盜墓積案。慣盜馬春風就暴露了。
百姓嘆息說:“唉,還不是官樣文章!丁縣令還能把他舅舅怎么樣?”
馬春風、余管家等人犯到案。丁修源不管三七二十一,每人先“賞”了五十大板。余管家的腿當時就打斷了。
傍晚,馬老爺被差役帶著,一跛一跛到后堂丁修源的書房。丁修源說:“舅舅,請坐?!?/p>
馬老爺左右看看,書房里并無凳子,坐哪兒啊?
丁修源還了馬老爺兩個“嘉慶通寶”,就給馬老爺滔滔不絕講起了律法,說盜墓自古以來就是“十惡不赦”的重罪,可以凌遲、車裂、夷三族……馬老爺皮開肉綻的大腿,站得久了就鉆心地痛。他忽然明白了丁修源的用意,心里直打鼓:落到這個狗賊手里了,活不成了!
但馬老爺還是懇求丁修源,留他一命。
丁修源猶豫良久,說:“留是要留的。可是,大清律法嚴苛……這樣吧,你破財換命,可否?”
最后,以資抵罪開釋的馬老爺,成了窮光蛋。丁修源上奏朝廷并獲準,馬春風的資產(chǎn)折合白銀百余萬兩留在本縣,開設“起攥”小金庫。
所謂“起攥”,與助學基金類似,是丁修源的一個發(fā)明。凡是本縣貧困的讀書人,只要成績優(yōu)異,平時可以到官府領取口糧,趕考可以申請路費。
官民人等,無不伸出大拇指贊嘆:“丁大人,清官!”
【作者簡介】袁作軍,湖北省作協(xié)會員。在國內(nèi)外報刊發(fā)表作品三十余萬字,獲“2019年度中國閃小說新銳作家”稱號。出版微型小說集《白馬玉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