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守先
在拙著《劍膽詩魂》中,面對當下文壇的現實,我按照文章的體貌和體式將寫作分為銳語寫作和隱語寫作。銳語寫作即以真統(tǒng)攝善和美,側重“文學是思想的藝術”的“豹爪式”寫作,其特點是理性、邏輯、雄辯、陽剛、外傾、介入;隱語寫作即以美統(tǒng)攝善和真,強調“文學是語言的藝術”的“貓舌式”寫作,其特點是晦澀、隱忍、內斂、溫婉、唯美、遮蔽。如果銳語寫作是“三戶亡秦之志,九章哀郢之辭”,那么隱語寫作則是“婉孌倚門之少女,綢繆鼓瑟之小婦”。清朝桐城派散文家姚鼐、德國政治哲學家列奧·施特勞斯,當代作家流沙河、毛志成等都做過類似的分類。
在《劍膽詩魂》中我從文化淵源、文藝思潮、社會政治、人格修養(yǎng)等幾方面分析了隱語寫作繁茂、銳語寫作蕭瑟的原因,并大力倡導銳語寫作,推崇其無與倫比的社會建構功能,因為社會需要銳語寫作,“伍舉進隱語,楚王淫益甚;茅焦解衣危論,秦帝立悟”(蘇洵語)。但我同時也從客觀角度認同隱語寫作無法拒絕的客觀實在性。因為“孤陰不生,獨陽不長”,“男女構精萬物(方能)化生”,寫作亦然。寫作除了社會構建功能之外,還有安撫生命、救贖靈魂,通過象征、暗喻等手法呈現和宣泄內心隱秘欲望和追求的功用。正因為如此,豪放的辛棄疾也寫下了悲切的《水龍吟·登建康賞心亭》,飄逸的蘇東坡在寫下“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的同時,也寫了“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的凄婉,尤其值得一提的是,以尖銳犀利著稱的魯迅在寫作汪洋恣肆雜文的同時,還留下了晦澀詩性的《野草》。
我最初是靠處女詩集《翼風》加入青海省作家協(xié)會的,后來還是靠詩集《天堂之外》走上青海文壇的,至于寫思想隨筆和文學評論,那是近幾年的事。曾有朋友問我,“您寫的這些東西,您覺得哪些能流傳后世”,我毫不猶豫地說詩歌。因為我清楚地知道,思想隨筆和文學評論是為時、為事而作,或許它們在現世人心中會引起震蕩,也可能作為擔當的典型性而被文學史書寫,但它們的傳播必然會受到時空的局限,而好的詩歌因為藝術性和思想性結合得比較完美,并符合普遍的人性,而可能穿越時空的局限產生經久不息的藝術魅力。
不可否認的事實是,隨著我思想隨筆和文學評論生產數量的增加和詩歌作品的減產,不少朋友已經漸漸淡忘了我的詩人身份,而改稱評論家了。我非常珍愛自己的詩歌寫作,即使在文學批評之路上躍進的這十年里,也沒有放棄詩歌寫作,于是就有了這些情志激烈而技藝拙樸的所謂隱語寫作。而正是這些所謂的隱語寫作使我保持了情感的真摯和意志的正直,也正是這些所謂的隱語寫作使流落“苦水溝”的我,找到了圓夢的大圓山、看到了萬家燈火攜手譜寫的燦爛的夜。
需要說明的是,我認為關于“凸凹分類說”有顯、銳、婉、隱四象,隱語寫作只是其中一象,不是所有的詩歌都是隱語寫作(同樣不是所有的思想隨筆和文藝評論都是銳語寫作),其中也不乏顯、銳、婉其他三象,因為本人推崇麥克尼斯提出的“非純詩”理論,篤信“詩歌應當是語言的利斧,能夠剖開心靈的冰河。在詞與詞的交匯、融合、分解、對抗的創(chuàng)造中,犀利奪目的語言之光,必將照亮人的生存”(戈麥語),譬如將詩歌當做匕首與投槍的嵇康的詩。本文為了論說的方便,進行了以偏概全的處理,還望文朋詩友海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