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寧

為讓獨生子順利完婚，湖北省荊門市的葉廣美賣掉了老家的宅基地，跟著兒子住進(jìn)了城里。沒想到，有一天，兒子竟然先一步離她而去……

天意弄人：老漂族夫妻失子

2019年4月的一天傍晚，葉廣美像往常一樣，散步到兒子生前居住的小區(qū)。忽然，兒子居住過的那間房子亮起了燈，她的心猛地一驚……

葉廣美，湖北省荊門市人，22歲那年嫁給同村村民曾海，28歲生下兒子曾杰。2013年，曾杰從武漢一所大專畢業(yè)，回到荊門工作。曾杰上班沒多久，就告訴母親，自己談了女朋友，家在城南，叫葉娟，女友父親早年去世，葉娟和弟弟葉虎都是母親帶大。曾杰對母親說：“媽，娟子聽說您也姓葉，可開心了，她爸叫葉廣平，和您同著輩呢！”

一個星期后，葉廣美見到葉娟。女孩子自來熟，吃了飯就挽起袖子要洗碗，阿姨前阿姨后地圍著葉廣美轉(zhuǎn)。曾海也說葉娟五官圓潤，長得有福氣。

夫妻倆催曾杰結(jié)婚，曾杰卻說現(xiàn)在沒能力買婚房。眼看婚房攔住了曾杰的婚姻大事，沒想到，天上掉餡餅，砸到了他們家。2014年，國家修蒙華鐵路征地，曾家的房屋、土地、山林都在征收范圍，通過測量，總計可以得到60多萬元賠償金，而且如果他們愿意永久放棄重新申請宅基地，還能得到一筆一次性賠償。葉廣美給兒子打電話，讓他抓緊時間和葉娟去看房子。

定好拆遷日期后，村里通知全體拆遷戶開會。葉廣美看到不少人簽字放棄了宅基地，就打電話問曾杰：“咱家要不要地，重新建一套房子？”曾杰說：“我以后又不會回村里種地，要啥宅基地？以后我們還指望你們幫忙帶孩子，要錢算了?！?/p>

就這樣，葉廣美和老伴兒不顧親戚勸說，堅持放棄宅基地，在城里全款給兒子買了婚房。房子裝修一新，曾杰和葉娟舉辦了一場熱熱鬧鬧的婚禮。

沒多久，葉廣美和老伴兒搬去了城里兒子那里。

然而，跟小兩口剛住沒多久，夫妻倆就后悔了。

葉廣美和老伴兒愛吃辣，無辣不歡;葉娟口味清淡，不喜歡吃蔥姜蒜。剛開始，葉娟還勉強(qiáng)在家吃上幾口，慢慢就找各種理由不再回家吃飯。曾海愛抽煙，隨意彈煙灰，好好的沙發(fā)讓他燒出不少洞，小便后又總忘記沖廁所，曾杰提醒他兩句，他還不樂意聽，父子倆三天兩頭拌嘴嗆火。

葉廣美想與其硬湊在一起生活，不如各過各的。于是，老兩口在附近小區(qū)租了間小房子，曾海找了一處工地打工，葉廣美也在附近餐館找了份工作。

2015年6月，葉廣美接到兒子電話：“媽，你們要當(dāng)爺爺奶奶了！”葉娟懷孕后，葉廣美再次承包了兒子家里的一切家務(wù)。2016年4月底，孫子念念出生，葉廣美辭了餐館的工作，專心帶孫子。不過她只帶白天，晚上葉娟下班接過念念。雖然一家人不住在一起，但小日子過得還算溫馨。

然而，2017年9月16日晚上，噩耗猝不及防降臨了。那天，曾杰陪客戶喝完酒后開車回家，不慎撞到了國道邊的大樹上，當(dāng)場身亡。

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葉廣美好多次都想一了百了，曾海也一夕蒼老，葉娟天天以淚洗面，就連不到兩歲的念念都安靜得可怕。可是，無論日子多難挨，生活終究還要繼續(xù)。葉娟喪假結(jié)束后，強(qiáng)忍悲痛回了單位上班。見婆婆身體不好，她把自己母親喊來，幫忙照顧念念。一個月后，葉廣美才身體略有好轉(zhuǎn)。

獨生兒子沒了，念念成了葉廣美唯一的念想。一年后的一天，葉廣美無意中發(fā)現(xiàn)，兒媳幾乎每天都坐同一個男人的車回家。她懷疑兒媳和這個男人的關(guān)系不一般。她很生氣，兒子才走一年，兒媳就有了新歡。她更害怕，兒媳如果再嫁，就會給念念改姓，還可能遠(yuǎn)走他鄉(xiāng)，那樣自己再也見不到念念了。

緊急攔截：兒媳把房子讓給弟弟結(jié)婚

葉廣美憂心忡忡地把這件事情告訴了老伴兒，曾海嘆息道：“娟子還年輕，遇到合適的咱沒資格攔著人家?！比~廣美忍不住問兒媳：“娟子，跟媽說實話，你是不是交男朋友了？”葉娟紅著臉，點點頭。葉廣美強(qiáng)忍悲傷對她說：“你還年輕，想重新追求幸福，我也不怪你，不過我們希望你能嫁個老實本分，對你和念念都好的男人，最好是本地人?！?/p>

葉娟告訴婆婆，這個男人叫王勉，是她大學(xué)同學(xué)，家在荊門市區(qū)，在學(xué)校時就暗戀過她。車禍發(fā)生以后，王勉主動找到葉娟，在她最脆弱難過的時候，給了她很大安慰。葉廣美問：“他結(jié)過婚嗎？有自己的小孩嗎？他家里人知道你倆的事情嗎？”

葉娟說：“媽，您放心，他沒結(jié)過婚，也沒有小孩，他爸媽為人挺開明，不會干涉他的感情生活?！?/p>

得知兒媳的新男友也在同一個城市，葉廣美和老伴兒默認(rèn)了他倆的事。葉娟讀懂了婆婆的擔(dān)心，拉著婆婆的手承諾：“媽，婚后，我會拿你們當(dāng)親生父母孝敬，給你們養(yǎng)老送終，永遠(yuǎn)不會給孩子改姓?！?/p>

半年后，葉娟和王勉結(jié)婚了。葉廣美想到兒子走了，村里也回不去了，在城里舉目無親，以后有啥事還得找兒媳，所以和老伴兒商量，以娘家人的身份參加了婚禮，還陪嫁了8萬塊錢。

葉娟再婚后，帶著念念住到王勉家里。葉廣美和老伴兒想看孩子時，就給葉娟打電話，讓她把念念帶過來。為了排遣孤獨，葉廣美跟著老伴兒去了工地，給工人們做飯，不過，她依然習(xí)慣隔三差五就去兒子住過的小區(qū)里看看。

葉娟說，房子空著也是空著，已經(jīng)租出去了，葉廣美也沒多想。直到出現(xiàn)開頭一幕：2019年4月的一天傍晚，她在小區(qū)看到葉娟的弟弟住進(jìn)了兒子的房子。她撥通了葉娟電話，葉娟顯得很慌亂，告訴她說房子只是讓給弟弟暫時居住。葉廣美當(dāng)然不信，找機(jī)會悄悄問了孫子念念，念念說：“是小舅想結(jié)婚，沒錢買房子，所以媽媽就讓小舅搬進(jìn)了那個家?！比~廣美氣得肺都炸了，自己和老伴兒還花著錢租房子，憑什么兒媳讓她娘家人搬進(jìn)去住？她覺得自己看走了眼，決定把房子賣了，回農(nóng)村買房養(yǎng)老。

打定主意后，葉廣美再次給兒媳打電話，告訴兒媳自己要賣掉房子，讓她盡快讓弟弟搬走。沒想到，葉娟苦苦哀求：“媽，我知道您擔(dān)心什么，我弟真的只是用我們的房子過渡一下，他不會長期霸占房子的?！比~廣美也不客氣，說：“人心難測，你弟弟將來要是不肯搬走，你還能硬趕他們走？”葉娟哭了：“媽，您不知道，我欠我弟弟的實在太多了，當(dāng)年我媽沒能力供兩個孩子上學(xué)，本來準(zhǔn)備讓我輟學(xué)供弟弟讀書，是弟弟主動輟學(xué)打工供我讀書。可以說沒有弟弟，就沒有我的現(xiàn)在，他結(jié)婚，我這個做姐姐的，不能不幫他啊?！彼纸忉?，弟妹懷孕了，催著結(jié)婚，可是弟妹媽媽非要女婿買房買車，再包18萬彩禮，才肯嫁女兒，如果不答應(yīng)，就讓女兒打掉孩子。葉娟的母親被逼得血壓升高，差點中風(fēng)，姐弟倆才出此下策。

葉廣美跟葉娟的母親也算舊相識，知道她患高血壓糖尿病多年，還輕微中過風(fēng)。想到這，葉廣美放緩了語氣，不再逼葉娟了。

過了幾天，葉廣美和老伴兒回老家吃喜酒，在宴席上聊到天價彩禮，忍不住說了兒媳家的事情。誰知親戚們都勸她盡快收回房子，還說：“曾杰沒了，念念年幼，你們應(yīng)該住到兒子家，替念念守著財產(chǎn)。你媳婦既然再嫁了，肯定還會再生孩子，萬一她老公有了親骨肉后虐待念念，你們還能有個退路?！?/p>

親戚們你一句，他一句，攪得葉廣美失了方寸。這時，侄子問她：“姑，您家房子當(dāng)初寫的誰名字？”葉廣美這才想起來，房產(chǎn)證是兒子一手辦的，寫的也是小兩口的名字，一直由兒媳保存。侄子說：“那完了，這是他們夫妻倆的共同財產(chǎn)，您和姑父只能繼承曾杰名下屬于你們的一部分?！边€有親戚說：“房產(chǎn)證在你兒媳手里，想贈送給她弟弟也是一句話的事，說不定早就過戶了！”葉廣美再也待不下去，讓侄子送她和老伴兒坐車返城。

老有所依：失子老人善良換來善良

一下客車，葉廣美立馬打車往兒子家里趕。打開門，葉娟母親正在收拾。葉廣美一眼看出，房子被改頭換面了。客廳里熟悉的幾幅畫和婚紗照都不見了，臥室里的擺設(shè)全換了，床頭赫然掛著葉虎和那個女孩子的婚紗照。

回想起兒子在里面生活的情景，葉廣美瞬間淚如雨下，她沖到親家母面前，怎么難聽怎么罵。葉娟母親捂著心口說：“親家，都怪我沒本事，連累了兩個孩子，我媳婦雅琴是個好孩子，只是她爸媽非要有房子才能結(jié)婚，娟子和虎子才出此下策……”葉廣美哪里聽得進(jìn)去：“這件事情，我已經(jīng)讓步了，我好心讓你們住進(jìn)我家里，你們?yōu)槭裁匆哉嘉覂鹤拥姆块g？”親家母歉疚解釋，葉虎丈母娘聽說他買的是二手房，非要過來看看，他們不敢留著葉娟和曾杰的婚紗照，連同曾杰生前用過的東西一并打包放到老家去了。

葉虎丈母娘來看過后，非要重新裝修房子，他們只能硬著頭皮答應(yīng)，不過并沒有大動。葉廣美指著親家母，命令道：“馬上打電話給葉娟葉虎，把我兒子的東西全部送回來，把房子還原！”葉娟的母親一臉蒼白地愣在原地，不知所措。這時，曾海走過來，輕輕摟著老伴說：“人死如燈滅，兒子已經(jīng)走了，留著那些東西還能有啥用？你也別為難親家母了，她有高血壓，心臟又不好，萬一急出個好歹，咱倆以后怎么面對娟子？”說完，他攙扶老伴兒坐下，并給葉娟打了電話。

葉娟很快趕了過來，在婆婆面前說：“媽，您別難過，等我弟弟結(jié)婚后，我一定會把房子還原，到時候您和爸搬過來住?！痹Ｒ矂袢~廣美，看在孫子分上，別逼兒媳太狠了。葉廣美盯著兒媳說：“你有沒有把房子過戶給你弟弟？”葉娟起身翻出房產(chǎn)證，遞給婆婆。葉廣美這才平靜下來。

葉虎的婚禮最終還是在姐姐的房子里辦的，婚后，葉廣美也沒有強(qiáng)求兩個年輕人搬出去。葉娟感激公婆，幾乎每周都帶著念念去看他們，幫婆婆洗衣做飯，老人有個頭疼腦熱時，她也忙前忙后地照顧。

臘月二十八，葉娟和王勉接葉廣美和老伴兒去家里吃團(tuán)圓飯。廚房里，娟子摟著婆婆的肩，悄悄說：“媽，您可要教教我怎么做硬菜，免得我明天在公婆面前丟臉?！笨粗鴥合庇H昵的神情，葉廣美心里泛起一陣暖流。她和兒媳準(zhǔn)備了好多菜，沒想到臘月二十九荊門就因疫情封了城。通過兩個月的相處，葉廣美看得出來，王勉很善良，也深愛葉娟，更是真心待念念。她漸漸想通了，能親眼看著孫子快樂長大，也就知足了。

疫情解封后，葉娟和王勉都收到了單位的上班通知，可是念念幼兒園開學(xué)遙遙無期，王勉說：“媽，您和爸還得在家多留兩天。”葉娟則提議：“我們把爸媽和孩子送到我媽那里去吧，農(nóng)村熱鬧?！比~廣美和老伴兒好久沒回農(nóng)村，對這個提議很贊成。葉娟的母親得知親家要來，早早準(zhǔn)備好了房間。葉虎小兩口也在家，兩家人再相聚，格外親熱。

那些天，曾海每天和葉虎一起下地干活，精神頭十足，話也越來越多。自從兒子過世后，他就再也沒有真正開心過，煙從一天一包變成一天三包，才60歲出頭，就須發(fā)皆白，背也駝了。

這天，夕陽滿天，小院里，葉虎端著酒杯對曾海說：“親爸（當(dāng)?shù)胤Q呼），我從小就沒有爸爸，沒少被人欺負(fù)，所以我媽讓我們姐弟倆輟學(xué)一個時，我想都不想就表態(tài)讓姐姐繼續(xù)讀書。成年后我沒學(xué)歷沒技術(shù)，也攢不下錢，差點連老婆孩子都護(hù)不住。感謝您和親媽把房子讓給我結(jié)婚，我以后會好好掙錢養(yǎng)家，咱爺倆走一個?！痹６似鹁票伙嫸M。葉虎又說：“親爸，我哥不在了，我姐是您閨女，我就是您兒子，以后也會和雅琴一起孝敬您和親媽，您放寬心在我家里住著，想住多久住多久。”曾海感慨道：“這幾天在地里收菜籽割小麥，我是真開心呀，這才是農(nóng)村人的根，兒子走后，我每天都在后悔當(dāng)初放棄宅基地，放棄了自己的根?！闭f到這，葉虎宣布了一個好消息：他們的地，也快要被征用了。他說：“親爸，等回遷房折現(xiàn)后，我第一時間把你們的房子騰出來?！?/p>

2020年年底，葉家的房子真的拆遷了，葉虎在村里其他地方買了套農(nóng)舍。2021年春節(jié)后，葉廣美和老伴兒搬回兒子原先的房子，葉娟和王勉幫他們把屋子收拾一新。一到周末，小夫妻倆就帶著念念來看他們。葉虎也經(jīng)常開車帶他們回農(nóng)村住上幾天。

葉廣美和老伴兒失去了兒子，卻多了一些親人。而這份親情和溫暖，才是他們最看重的。婆媳向來勢如水火，但也不乏例外。

編輯/王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