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本刊全媒體記者 許然

在東京奧運賽場上，各國運動員頻頻奪金時，也出現(xiàn)了這樣令人心酸的一幕：8月1日，難民隊代表捷安查克（James Chiengjiek）在參加男子800米田徑初賽時，被其他選手意外絆倒。他尷尬地起身追趕，最后慢了其他選手10多秒才沖線。到達終點后，他跪在賽場崩奔潰大哭。

這與賽場上的歡呼聲形成鮮明對比。事實上，我們在為取得金牌者喝彩時，也看到，這些運動員參加奧運會，并非只是為了拿金牌，而是為了證明他們的國家還存在。

從積極地參加奧運會，到渴望通過金牌證明國家的綜合國力，再到淡化金牌的平常心，縱觀不同時代背景下的不同國家，可以看到，奧運金牌所蘊含的價值觀正在不斷發(fā)生變化。

不同國家的“金牌執(zhí)念”

我國重視競技體育的淵源頗深，尤其是1930年代一度流行的“國術(shù)救國”，社會上始終彌漫著體育救國的氣息。

新中國成立前，由于經(jīng)濟落后，政局混亂，貧弱的中國將國家形象的改觀，寄希望于奧運賽場上的展示。

正是在這樣的背景下，1932年，23歲的劉長春成了美國洛杉磯奧運會中唯一的中國運動員。但由于長達近一個月的海上漂泊，他的體力被耗盡，在賽場上的成績不盡如人意：100米預賽位列第5名，200米的成績則位居第4名。

雖沒有拿到獎牌，劉長春卻邁開了中國走向奧運會的第一步。

1952年，新中國代表團首次在芬蘭舉辦的赫爾辛基奧運會亮相。當時只有吳傳玉一人參加了男子100米仰泳項目。不過他在預賽時就慘遭淘汰。

從證明國家存在，到展示新中國形象，盡管中國選手在這兩次參賽中都默默無聞，但國民對此卻有不少期待。一顆渴望獲得獎牌，撕掉“東亞病夫”標簽的種子早已埋進了國民的內(nèi)心。

在東京奧運會田徑男子100米決賽中，中國選手蘇炳添以9.98秒的成績獲得第六名。圖為蘇炳添（中）在比賽前。

直至在1984年美國洛杉磯奧運會上，中國運動員斬獲15枚金牌，極大激發(fā)了國民的民族自豪感。運動員在奧運賽場上的表現(xiàn)被認為是國家綜合實力的象征，一度被上升至民族榮辱觀層面。

與渴望獲得國際認可不同，英國對于金牌的重視，始于1908年倫敦奧運會之后的歷屆大潰敗。迫于來自社會和民眾的多方壓力，從上世紀90年代中期開始，英國為運動員提供政府津貼。運動員可以全職訓練，不必擔心經(jīng)濟來源。隨著體育津貼制度的推行，英國在悉尼以及雅典奧運會上的獎牌數(shù)有了極大進步。

而日本似乎很容易受到獎牌“感動”。日本在雅典奧運獲金牌數(shù)目超過往年，面對幾十年都未曾有的戰(zhàn)績，日本舉國上下開始發(fā)起奧運“金牌風”。隨著上升的金牌數(shù)字，奧運會收視率在日本一天比一天高。有些日本經(jīng)濟學家甚至還拿奧運金牌的數(shù)目來分析日本的經(jīng)濟成長率，并表示：“奧運金牌多將帶動日本人的信心，經(jīng)濟攀升也更有希望?！?/p>

蘇聯(lián)解體后，奧運金牌在俄羅斯一向備受重視。正是這種對獎牌的渴望，讓俄羅斯斥資500億美元打造了索契冬奧會，金、銀和銅牌得主的一次性獎勵金額分別為400萬、250萬和170萬盧布。

除了金錢獎勵，為了激勵運動員奪冠，一些“囊中羞澀”的國家也會給予運動員其它物質(zhì)方面的獎勵。比如，津巴布韋女子曲棍球隊曾在1980年獲得金牌，津巴布韋直接給每名隊員獎勵了一頭牛。

但國家和民眾對金牌的執(zhí)念，也在無形中給運動員施加了巨大壓力。有媒體曾報道，在里約奧運會上，由于津巴布韋運動員沒拿到任何獎牌，原總統(tǒng)穆加貝十分失望。

理性與奧運精神的回歸

在“唯金牌論”的社會輿論下，人們似乎很難容忍一名備受關(guān)注的運動員因失誤或是傷病黯然退場。

在1988年的漢城奧運會上，由于東歐陣營的回歸等多方因素的影響，中國運動員的成績也不理想，僅獲得5枚金牌。特別是在奧運賽場上，被國人看好的體操王子李寧竟然在吊環(huán)項目上失誤，無緣獎牌。這直接碾碎了國人的“金牌夢”。

由于社會并未及時疏導民眾對“金牌”的渴望情緒和負面言論，加之國民普遍脆弱的自尊心，直接導致劉翔成了下一個“李寧”。

2008年，中國以51枚金牌居金牌榜首位，超越美國，成為奧運歷史上首個登上金牌榜首的亞洲國家。

北京奧運會上的“榜首效應”與奧運會的成功舉辦，讓民眾變得更為自信。彼時我國在全球舞臺上地位也逐漸上升，國家也更自信。

2012年倫敦奧運會。

在國家和個體的雙重自信下，北京奧運會后不少人拋棄了“唯金牌論”的觀念，呈現(xiàn)出一種較為理性的國民心態(tài)：金牌固然重要，但在賽場上奮力拼搏的運動員，同樣值得被尊敬。

對于金牌，一向執(zhí)著的韓國也有了轉(zhuǎn)變。在過去，韓國是一個以在國際體育大賽上獲得亞軍為“罪過”的國家。而“金牌至上”的觀念，也引發(fā)了一些令人啼笑皆非的事。2014年索契冬奧會上，韓國“花滑女王”金妍兒在花樣滑冰女單決賽中衛(wèi)冕失利，韓國電視臺統(tǒng)計韓國選手的獎牌數(shù)時，甚至在金妍兒所獲銀牌后面用括號標注“實際上是得金牌”。

而在本屆東京奧運會上，韓國跆拳道代表團以“零金牌”結(jié)束了本次征戰(zhàn)，韓國國內(nèi)批評的聲音卻并不大，很多韓國民眾表示享受這一比賽過程。此外，獲得銀牌的韓國選手李多彬、獲得團體銀牌的女子擊劍隊和未能獲得獎牌的游泳運動員黃善宇，同樣贏得了一片贊美之聲。

在舉國重視金牌的同時，英國民眾更看重運動員所表現(xiàn)出的奧運精神。即使運動員比賽失利，只要他們盡力了，公眾和媒體都會對他們報以熱烈的回應。在雅典奧運會上，英國女子體操隊在滿懷信心進入決賽時出現(xiàn)失誤，讓英國人76年來重拾體操獎牌的夢想破滅。英國國民的態(tài)度是：找到原因，再創(chuàng)佳績。

種種現(xiàn)象表明：隨著時代的發(fā)展，各國對于金牌的認知也在不斷發(fā)生變化，“唯金牌論”的觀念正在被逐漸淡化。在東京奧運會田徑男子100米決賽中，中國飛人蘇炳添以9秒98的成績獲得了第6名。盡管沒能登上領(lǐng)獎臺，但他從第一次跑進10秒，到跑進奧運決賽，跑贏了時間，跑出了亞洲風采，贏得人們尊重。

回歸理性和奧運精神后，國際社會對奧運會的關(guān)注點也在轉(zhuǎn)變——從關(guān)注結(jié)果，到更注重比賽過程；從在意獎牌數(shù)量，到更在乎弱勢項目上的新成績；從關(guān)注金牌選手，到也關(guān)注那些自我突破、無國籍選手。奧林匹克格言也從“更快、更高、更強”，新增了“更團結(jié)”，以適應時代發(fā)展。

在國家和個體的雙重自信下，北京奧運會后不少人拋棄了“唯金牌論”的觀念，呈現(xiàn)出一種較為理性的國民心態(tài)：金牌固然重要，但在賽場上奮力拼搏的運動員，同樣值得被尊敬。

金牌的價值不容否認

但是淡化金牌，不等于不在乎金牌。

從國家層面看，至今也沒有哪個國家否認，奧運金牌關(guān)系到國家榮譽。畢竟在奧運會賽場的背后，是國家資源的不斷角力。

比如在里約奧運會賽場上，新加坡運動員約瑟夫·斯庫林在100米蝶泳比賽中擊敗菲爾普斯，獲得新加坡歷史上首枚奧運會金牌?；貒蟮募s瑟夫·斯庫林被視為民族英雄。新加坡政府給他發(fā)放了75萬美元的獎金。普京的保鏢耶夫根尼·季先科獲得了拳擊金牌，俄羅斯內(nèi)務部專門授予他獎章，普京還專門向他寫信道賀。

在本次東京奧運會的男子標槍比賽中，印度選手秋普拉為國家爭取到了歷史上第一枚奧運會田徑金牌。印度總理莫迪隨即向秋普拉送上祝福，稱他“今天所取得的成就將被永遠銘記”。秋普拉所在的哈里亞納邦首席部長宣布，將獎勵秋普拉6000萬盧比獎金（約合520萬元人民幣）。

在競技體育中，金牌從來都是、今后還將繼續(xù)是運動員追求的最高目標。對每個運動員而言，到了奧運賽場上，所代表的都不光是自己，還有整個國家。當面對失誤、犯規(guī)等終生遺憾時，不是任何人都能用一句“享受比賽”來輕松應對。

對于各國民眾來說，在愈發(fā)崇尚“友誼第一，比賽第二”“個人健康大于競賽成績”等理念時，大家依然十分重視奧運成績，尤其是在各國備受矚目的傳統(tǒng)大項上，能否奪金，依舊是被關(guān)注的重點。

但奧運賽場上的競技不止關(guān)乎金牌，更重要的在于運動員身上所傳遞出的“奮力拼搏，實現(xiàn)自我”的奧運精神。就像現(xiàn)代奧林匹克之父顧拜旦所說：“奧運會最重要的不是贏，而是參與。人生中最本質(zhì)的東西，不是凱旋，而是奮力拼搏?！?/p>

淡化“金牌情結(jié)”后，我們迎來了上述奧運精神的回歸。正如當我們看到賽場上那支由29人組成的難民代表隊時，沒有人會不承認，這些跨越山海趕赴奧運賽場的運動員們，早已收獲了那枚屬于自己的“金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