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 柳
水旺來我家做木匠活的當天,天藍得像一條河。
第二天,這條河就出現(xiàn)了變化,河面上有了云。云是聚了散,散了聚,一副大兵壓境的派頭。
娘說,天兵天將布陣,這天,怕是要下雨了。
娘這樣說的時候,估計她怎么也不會想到,她的話會應(yīng)驗,而且這場雨會給我們家?guī)硪粓鰹?zāi)難。
事后想想,這場雨或者說這場災(zāi)難,應(yīng)該是那個叫水旺的河南木匠給帶來的。他們來我家的時候,本來是兩個人一起來的,但看了看活少,可巧,有人急著找木匠,水旺就留下來,另一個人到鄰村去了。
娘說,水旺就是個喪門星,來禍害我們一家來了。我不愛聽娘說的話,娘就說,你爹在世的時候常說,楊令公就是犯了地名,他是羊,到了二狼山,狼吃了羊,兵就敗了,人也死了。這樣說,按娘的邏輯,那就真是我們家犯了人名了!水旺,水旺,水旺住在我們家,家不淹才怪哩。
再說,我們家住在大山根下,離河還遠著呢,咋也能遭水災(zāi)呢?我有點相信了娘說的話。
不管怎么說,當初,娘只是看上了人家那一手好木匠活。誰知道水旺還和一場雨有啥聯(lián)系呢。
我家老房子的兩個配房翻蓋了,門窗還沒做,水旺就住在沒有門窗的配房里做門窗。我和媳婦還有娘住在還沒有翻蓋的主房里。當然,我和媳婦住一頭,娘住一頭,我們家是五間兩甩袖。
說起來,那場雨開始下起來的時候,也就稀松平常,大一陣小一陣,急一陣緩一陣,像孩子斷奶,吃了斷,斷了又吃,一副依依不舍的樣子。一連下了兩三天也沒有停住。要是娘知道這場雨會給我們家里帶來什么災(zāi)難,她一準兒會對著老天說,不當哩!不當哩!叫著讓老天爺保佑了。可她沒有,只在嘴上埋怨說,要下,你就大點地下,不下就別下,害得人下不了地,干不了活,做個木匠活都不安生。其實我娘的后半句話才是她的心里話。
她看見心地誠實的水旺,做活心不在焉,一直頻頻抬頭看天。我就知道這是娘的小心眼了,她怕水旺耽擱手頭的活,水旺的工資是按天算的。
說來也怪,我家遭水災(zāi)的那天夜晚,平時很晚才肯睡覺的娘,那天卻早早地在主房那頭睡下了。走進主房,隱約還能聽到娘輕微的鼾聲。
娘今天是怎么了?
因為雨聲和娘的鼾聲,我有了二心。
娘睡著了!我和媳婦說,水旺那屋也熄了燈。
那是人家累的,都像你一天閑的,媳婦明顯沒有理解我的話。
我是說……
啥也別說,睡覺!媳婦說。
假如我和媳婦,就此各自睡下了,那以后的事,怕就從另一個方向發(fā)展了。遺憾的是,我和媳婦都沒有睡,聽著雨聲,翻來覆去睡不著。
雨又大了!
大了嗎?管它呢!
我想解個手。
解個手也說,不害臊。
拉著燈??!解完手媳婦說,難得娘睡得這么早,我們也趕緊睡。
我和媳婦迷糊著的時候,已經(jīng)是后半夜了,迷糊中我們被一種莫名的聲音弄醒。清醒后,一切都慌了!雷聲一聲接著一聲,天像個大水盆,把水全倒下來了。我感覺滿世界都是水了。娘??!我發(fā)現(xiàn),我們屋里也進水了,而且,水正從后墻的裂縫里涌進來,把放在地面上的盆盆罐罐弄得像一條條小船浮在了水面上。眼瞅著墻壁上的裂痕越來越大,再不加固支撐,怕是房子要塌了。
快!先轉(zhuǎn)移娘和孩子。
娘也醒了,站在及腰的水里一臉驚懼。
花呢?二花!娘喊著。
媳婦喊醒了二花,二花從炕上一下子跳進了水里,驀然,又躥回炕上去了。
咋喊,二花都不下來,那樣子像我家受了驚的小黃貓。
先開門!把水放出去!
門怎么也打不開,水頂著門呢。
媳婦過來幫忙,門開了,水奪路而出。正想叫二花呢,沒想到這孩子“嗖”的一下,從炕上撲到了水里,一手就抓住了要被水沖走的小黃貓。
水旺卻怔怔地呆在配房門口,像在看一場電影。
大娘!發(fā)……發(fā)水了。
囈掙啥呢?你倒是來幫忙啊!娘說。
我攙著娘,娘拉著二花,二花懷里抱著貓。
第二天,水退了,天藍得又像一條河。
整個屋子狼藉不堪,只丟下一堆稀泥。
水旺找到娘說,大娘,我想給你說個事。
娘沒有心情聽水旺說事,她只一心想水旺趕緊把活做完走人。
這場水災(zāi)過后,娘心里有了兩個坎。一個是水旺,水旺名字里占水旺兩字;另一個是我二叔,為了多占村里的一點宅基地,是他把半山腰的攔水溝掘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