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曼
消失
一只野兔在男人勞作間隙
闖入他的視線而后被俘獲
它被作為玩具
送給一個小女孩
男人把兔子交給她就離開了
田里的活計永遠(yuǎn)在等待他
田里的活計永遠(yuǎn)干不完
喜悅那么短暫
只持續(xù)了一個下午和一個晚上
第二天當(dāng)女孩醒來
發(fā)現(xiàn)籠門被打開
兔子消失了
沒人知道兔子去哪兒了
它出現(xiàn)
在她玩具貧乏的童年時代
然后迅速消失
仿佛從未來過
仿佛一個美夢草草結(jié)束
她醒來,有點不情愿
卻牢記著夢里的場景
彌漫著青草味的下午
大伯、兔子,以及兔子眼里
清澈而警覺的光
那個熠熠而甜美的女孩
午后
她從人群中來
帶著幾片烏云
站到山坡上的一叢梅樹下
梅花開了
當(dāng)初植下梅樹的人
已離開
她沒有見過他
也不曾為梅樹
添過一抔土、一瓢水
如今卻享用了它的香氣
離開時她感覺自己
變輕了一些
掠過樹梢的風(fēng)也是
形而上的夜晚
女人放下堆積的臟衣服
和孩子的無盡要求
與另一些暫時離開
競技場的男人們
一起來到這個夜晚
在夜晚的樹下相聚
吃喝,談?wù)撝?/p>
與現(xiàn)實無關(guān)的話題
空氣中爆出陣陣歡笑
他們看向她的目光
讓她覺得自己
是一朵正在開著的什么花
離敗落還有段時間
頭頂苦楝樹在結(jié)果
果子因苦澀而無人問津
月亮掛在天幕
那樣的圓滿飽含著拒絕
卻吸引人們頻頻抬頭
像眺望一個夢
路邊婦人
她顯然是不美的
女人該有的資本她都沒有
亂糟糟的頭發(fā)
因常年日曬而布滿雀斑的臉
被鮮艷的草莓
襯托得黯淡的手
但我還是一次次走向她
在三號線地鐵口
在一月冰涼的空氣中
因為她種的草莓
又大又甜又便宜
因為她說話時
堅定又自豪的語氣
像極了老家的某種樹木
那種堅實與篤定
那向四周伸開的長長枝丫
以及她正在庇護(hù)的生活
再近一點
長日寂寂。那個書生告訴我
他在吃茶、喝酒、走神
我讀“山有木兮木有枝......”
眼前浮現(xiàn)他的臉
他在翻閱一冊舊書
我在小區(qū)花園疾走
晚風(fēng)徐徐,空氣中流淌著
軟糯溫柔的氣息
我們之間,隔著一輪明月
還能再近一點嗎
再近一點,就觸到他的眉眼了
再近一點,就嗅到
他唇齒間的煙火氣了
再近一點,他的目光就像探照燈
在我身上射來射去
我就會低頭吃吃笑
身子扭來扭去
哎呀,不能再近了
密林之花
有些花選擇在密林中開放
一生不被人看見
只有寂靜才有資格做它的鄰居
那時候她還小
相信密林中的花
比別處更美麗、脫俗
為此她忍受著對寂靜的恐懼
一次次去往密林深處
只為目睹那寂靜中的燃燒
顫抖著把手伸向它
撫摸它的莖和葉
快樂輕易就能得到
為了摘取更多的寂靜
每年四月她走向林中
渾然忘記此行的目的
是去看望密林中的故人
春田
說說這塊稻田吧
從二月開始
它不停地生長各種白色、黃色和紫色的花
因為它的存在
人們的眼睛、耳朵和心靈
有了暫時固定的去處
而不久之后
它將迎來新的用途
一場有預(yù)謀的大火將消滅它
留下黑色的草木灰
和裸露其間的黃土
沒有哪塊土地
被容許長久地空著
而不種上作物
當(dāng)我再次置身其間
發(fā)現(xiàn)那些花朵,蝴蝶和蜜蜂都不見了
在一片姹紫嫣紅中
它痛苦地裸露著
我看著它
仿佛看到另一個過早地
品嘗到枯寂滋味的自己
未名之樹
小女孩站在一棵未名之樹前
它的葉片綠得發(fā)亮
吸引她注意的
正是這莫名其妙的綠
它的樣子像梔子樹,她想
梔子在六月開花,它會嗎?
她每天給它澆水
對它喃喃自語
觀察葉片的顏色
和上面的脈絡(luò)
時間一天天過去
她沉浸在無名的歡樂和希冀中
眼眸漆黑發(fā)亮
盯著枝葉的深處
期待某天從那里
伸出白色梔子花
她不知道
這是一棵不會開花的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