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是很好玩兒的》的故事
生活不一定要過得多么華貴而高雅,但一定要有趣、好玩兒,在《生活,是很好玩兒》里,幾乎時時、處處都能看出這一點。
作者汪曾祺生于水鄉(xiāng)高郵殷實的書香世家。雖生于動蕩年代,他的童年卻愜意得很。在孫輩里,祖父比較偏愛汪曾祺,親自教他習字,讀《論語》,每臨寒暑,還請儒生為他講解古文。他的父親汪菊生更是個極有趣的人:繪畫、刻圖章、彈琵琶、拉胡琴,做菜、打拳、單杠體操、祖?zhèn)髦尾《季?。或許是受到家庭影響,汪曾祺生命中始終活潑地流淌著清澈、通透、有趣與涵養(yǎng)。他愛生活,也懂生活,一股散漫的稚氣,總是在《生活,是很好玩兒》里草草幾筆中冒出來。
這本書分為三章,有植物、動物,也有人物和山水,恰好都是“生活家”汪曾祺喜歡的。
他愛人間草木,槐花白得耀眼,紫薇繁得茂盛,桂花開得濃烈,楓葉紅得可愛……他寫勿忘我,“勿忘我的藍色很正,為什么西方人把這種花叫作forget-me-not呢?是不是思念是藍色的?”寫臘梅花,“我在臘梅珠子花當中嵌了幾粒天竺果,到現(xiàn)在還很得意:那是真很好看的。我把這些臘梅珠花送給我的祖母,送給大伯母,送給我的繼母。她們梳了頭,就插戴起來。然后,互相拜年。我應該當一個工藝美術師的!”馬鈴薯花落后,成熟的薯塊可以被畫進畫里,畫完了,就丟在牛糞火里烤熟吃掉。他一度自嘲:“我敢說,像我一樣吃過這么多品種馬鈴薯的,全國蓋無第二人!”
他愛游山玩水,四川、昆明、福建……凡是走過的地方,大筆一揮,必定是別具一格的景象。
曾經有人在網上做過評選:“你最喜歡汪曾祺哪一句話?”排行最高的答案就是——“活著多好呀!”
“活著多好!”看完汪曾祺的文字,我們常常能生發(fā)出這樣的感覺,生活的點滴滋味,透過一字一句溢出來,好像隨時都有一些事值得期待。尋常的日子可以營造出詩意,家常菜中可以吃出人間美味,一些細碎的日常也可以變成閃著光芒的生活佐料,點綴著平淡的人生,飄著動人的滋味。
●作者其人
汪曾祺是中國著名作家、散文家、戲劇家。喜歡他文章的人,多數(shù)著迷于他閑適、幽默的寫作風格,常令讀者忘了他生于動蕩年代。實際上,他的生平并不順暢:年少喪母,又先后經歷過抗戰(zhàn)、內戰(zhàn)、文革……但在他的作品里,很少看到陰影,他和自己的老師沈從文一樣,不管走到哪兒,都用發(fā)現(xiàn)美的眼睛用心地觀察生活,觀察周遭的一切。他的小說像是覆蓋著陰影的小溪,安安靜靜的,同時又是活潑流動的。他的語言總是靈動舒展,有一股碧綠透明的幽默感。
“童心常綠!”這是他形容自己、勉勵自己的話,希望自己永遠葆有童心,童心代表新鮮,代表希望,代表生命力。所以你讀他的文章,沒有焦慮,沒有勵志,沒有抱怨,沒有不滿。你會踏實地感受到,他是真切地活著。任何在別人看起來“壞”的事,他卻能看到其中開出的花。他沒有給你講復雜的大道理,只是用自己的生活身體力行地告訴你“活在當下”。
●作品摘錄
葡萄月令(節(jié)選)
挖窖挖出的土,堆在四面,筑成壟,就成一個池子。池里放滿了水。葡萄園里水氣泱泱,沁人心肺。
葡萄喝起水來是驚人的。它真是在喝哎!葡萄藤的組織跟別的果樹不一樣,它里面是一根一根細小的導管。這一點,中國的古人早就發(fā)現(xiàn)了。《圖經》云:“根苗中空相通。圃人將貨之,欲得厚利,暮溉其根,而晨朝水浸子中矣,故俗呼其苗為木通?!薄澳焊绕涓砍又幸印?,是不對的,葡萄成熟了,就不能再澆水了。再澆,果粒就會漲破?!爸锌障嗤ā眳s是很準確的。澆了水,不大一會兒,它就從根直吸到梢,簡直是小孩嘬奶似的拼命往上嘬。澆過了水,你再回來看看吧:梢頭切斷過的破口,就嗒嗒地往下滴水了。
是一種什么力量使葡萄拼命地往上吸水呢?
葡萄一年不知道要喝多少水,別的果樹都不這樣。別的果樹都是刨一個“樹碗”,往里澆幾擔水就得了,沒有像它這樣的:“漫灌”,整池子地喝。
葡萄抽條,絲毫不知節(jié)制,它簡直是瞎長!幾天工夫,就抽出好長的一截的新條。這樣長法還行呀,還結不結果呀?因此,過幾天就得給它打一次條。葡萄打條,也用不著什么技巧,是個人就能干,拿起樹剪,劈劈啪啪,把新抽出來的一截都給它鉸了就得了。一鉸,一地的長著新葉的條。
葡萄的卷須有一點淡淡的甜味。這東西如果腌成咸菜,大概不難吃。
五月中下旬,果樹開花了。果園,美極了。梨樹開花了,蘋果樹開花了,葡萄也開花了。
都說梨花像雪,其實蘋果花才像雪。雪是厚重的,不是透明的。梨花像什么呢?——梨花的瓣子是月亮做的。
有人說葡萄不開花,哪能呢!只是葡萄花很小,顏色淡黃微綠,不鉆進葡萄架是看不出的,而且它開花期很短。很快,就結出了綠豆大的葡萄粒。
八月,葡萄“著色”。
別以為我這里是把畫家的術語借用來了。不是的。這是果農的語言,他們就叫“著色”。
下過大雨,你來看看葡萄園吧,那叫好看!白的像白瑪瑙,紅的像紅寶石,紫的像紫水晶,黑的像黑玉。一串一串,飽滿、磁棒、挺括,璀璨琳瑯。你就把《說文解字》里的玉字偏旁的字都搬了來,那也不夠用呀!
可是你得快來!明天,對不起,你全看不到了。我們要噴波爾多液了。一噴波爾多液,它們的晶瑩鮮艷全都沒有了,它們蒙上一層藍兮兮、白糊糊的東西,成了磨砂玻璃。我們不得不這樣干。葡萄是吃的,不是看的。我們得保護它。
過不兩天,就下葡萄了。
一串一串剪下來,把病果、癟果去掉,妥妥地放在果筐里。果筐滿了,蓋上蓋,要一個棒小伙子跳上去蹦兩下,用麻筋縫的筐蓋?!孪碌墓?,不怕壓,它很結實,壓不壞。倒怕是裝不緊,逛里逛當?shù)?。那,來回一晃悠,全得爛!
葡萄裝上車,走了。
去吧,葡萄,讓人們吃去吧!
●精彩書評
汪曾祺迷人的,就是他的“隨便”。隨便得像水,匯入瓶中是瓶的樣子,匯入碗中是碗的樣子。順著某個方向,潺潺而發(fā),緩時如鏡,急時如箭,跳脫時如飛瀑,你明知道他要往前流,又不確定它流向哪里。文章行云流水,像在模仿真實的人生,忘掉套路,就是最好的套路。
有的作家,喜歡把簡單的東西,寫得很復雜。有的作家,喜歡把復雜的東西,表達得很簡單。汪曾祺屬于后者。晚年時,他更追求大道至簡的極致,在作品里徹底消解了故事性,只用三兩筆閑淡地勾呈出情景,微風細雨,落花人獨立。
都說文如其人,汪曾祺的文字和人很像,瀟灑自然中自有法度。他坦然說:我追求的不是深刻,而是和諧。
這和諧,是說每個人都能做好自己該做的事。和尚能念好自己的經,老師能講好自己的課,藝術家能自由創(chuàng)作,運動員能公平競技,醫(yī)生能良心行醫(yī),記者能如實報道。人與人之間,可以相互包容,相互諒解,相互擁抱,相互遺忘。
他看到了所有苦難,咽下了所有酸甜苦辣,把它們化成淡云輕風,像一個老朋友,與你隔桌而坐,一壺茶,娓娓道來。等待長夜將盡,天外已泛魚肚白,他起身告辭,隱沒在白露的水汽里。
——行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