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兮
勞動,是人類社會生存和發(fā)展的基礎。勞動自身的發(fā)展,離不開勞動工具的改進和勞動技術的提升。
時光漫漫間,簡陋的紡輪變成龐大的織機,笨重的耒耜變成輕巧的曲轅犁,粗制的水桶變成壯觀的龍骨水車。在這樣的變化中,人們驚喜地發(fā)現(xiàn),自己越來越厲害——同樣的時間里,播種、灌溉的畝數(shù)變多,收獲的糧食增加,紡出的織物翻倍。當然,不僅數(shù)量,它們的質(zhì)量也迅速提升,讓大家的日子越過越美。
有的人對此懵懂不知,有的人卻見微知著。他們踏遍五湖四海,睜大雙眼,細細體察,將變化的因果悉心記錄,形成書冊。這些書冊無法助他們登科及第,收獲功名,卻為千秋萬代留下智慧寶鑒。
他們在歷史云煙中向我們微笑致意。其中兩人站得很近,一位叫沈括,一位叫宋應星。
思美詩十首·其五
(宋應星)
砥柱狂瀾勁節(jié)標,
匪因聞譽動心要。
個中信誓千金重,
身外浮榮一葉飄。
帝座光明呼吸透,
塵埃篤摯鬼神招。
成功不愿留名記,
至德無稱意自饒。
譯文
在巨浪中支撐危局,彰顯高貴品質(zhì),
這樣做并非為了沽名釣譽。
將信念和誓言看得比千兩黃金還要重要,
把身外虛名看作飄落的葉。
帝座星的光雖明亮但瞬息萬變,
天地雖有塵埃遮蔽,仍能招致陰陽變化。
功成名就后無意于顯姓揚名,
品德高尚之人無法稱頌,他感到滿意就好了。
一
公元1602年,明朝萬歷年間。
天下看似太平,萬物安穩(wěn)。但日后的離合悲歡,已悄悄埋下伏筆。
宋應星步履匆匆,徑直向鎮(zhèn)上的文寶齋書鋪奔去。
“掌柜,聽說您這里新進了一批書?!彼螒悄ㄈヮ~上的汗珠,“請問有沈括的《夢溪筆談》嗎?”
“《夢溪筆談》?沒有。書架上的四書五經(jīng)沒有你想要的嗎?”
“不,我只要《夢溪筆談》?!?/p>
“我這兒可沒有?!闭乒駸o奈地說,“現(xiàn)在,人們?yōu)榱丝婆e考試只讀四書五經(jīng)。你要的這本書不會有人買,我也就不會進了呀?!?/p>
“唉……”宋應星垂頭喪氣地走在回家的路上。在他看來,《夢溪筆談》雖不能讓人榜上有名,但其中技藝和器用的內(nèi)容,卻對民生有重要意義。他渴慕已久,一心想要拜讀。
興許是宋應星的虔誠感動了上蒼,它一揮手,給了他一份幸運:宋應星不小心撞到一個人,并在這個人包米粿的廢紙上發(fā)現(xiàn)了“夢溪筆談”幾個字。
宋應星猛然躍起,氣喘吁吁地追上賣米粿的老人,出高價回收包米粿的廢紙,就這樣得到了半本書。老人告訴他,這些紙是自己向紙漿店老板討來的。宋應星又趕到紙漿店,可另半本書已經(jīng)被泡入水池,正準備打成紙漿。他拿出身上的所有財物,哀求老板將這半本書撈上來。
紙漿店老板被這個年輕人感動了,他讓工匠們下到水池中,從散亂的濕紙堆中找到了關鍵的半本書。宋應星激動萬分地回到家,將書晾干、裝訂,然后一頭栽進了那個神秘又深奧的世界里。
二
“這西洋人的炮,似乎是熟銅制成?!睍坷飩鱽硪蝗送魄玫哪剜?,“唔,圓形的,像個銅鼓。一旦引放,半里之內(nèi)人馬皆亡。還有這混江龍,內(nèi)里懸吊火石、火鐮。岸上的索機一動,就能自行發(fā)射。一旦有艦船從旁走過,便會傷亡慘重?!?/p>
“這樣的火器,若是用在百姓身上,”宋應星坐于書桌前,雙眉緊鎖,“恐怕江山社稷危矣……”
“咚咚咚!”急切的敲門聲響起。宋應星的兄長宋應昇大步走進來:“上次你說,想見識用鹽鹵水進行蠶浴的方法,我找到使用它的地方了。你要不要去看看?”
“真的嗎?”原本安坐的宋應星忽地站起身,拿起紙筆揣進懷里,“聽聞經(jīng)過蠶浴挑選出來的蠶種不僅吐絲更多,得到的絲線也更結(jié)實。這樣的技術,我得記錄下來,傳之后世!”
宋應星自幼博聞強識,有過目不忘之才。二十九歲時,他高中鄉(xiāng)試第三,比兄長名次更優(yōu)。后來,他與兄長前往白鹿洞書院進修,拜在著名學者舒曰敬門下。
可惜,命運似乎和宋家兄弟開起了玩笑。盡管才華橫溢,一心為國,他們卻一連六次科考落第,磨盡了一身意氣。無奈之下,只得斷絕科舉出仕的念頭。
可宋應星不曾消沉,比起宦海浮沉,他將自己的心與更實際的領域結(jié)合在一起。但凡遇見新奇的、有用的、他覺得能為蒼生造福的技藝,他都一一記錄下來,最后整理成冊,這便是《天工開物》。
位卑未敢忘憂國,宋應星真正將這家國烙印進了心中。他深知,百姓日用是國之根基,而能讓天下人吃飽穿暖、安居樂業(yè)的技術,更值得去研究、發(fā)展、銘記。
他用自己的方式,用一生的心血,去守護他的理想、他的家園。
三
悲涼的是,這國還是遠去了。
公元1644年,宋應星五十七歲。三月,李自成的大軍沖進紫禁城,明朝覆滅。四月,清兵入關,建都北京,一心為民的宋家兄弟變成了亡國之民。兩年后,兄長宋應昇服毒殉國。
親人逝去,年近花甲的宋應星也到了風燭殘年。隱居不仕,貧困交加,支撐這個須發(fā)花白的老人繼續(xù)活下去的動力,只剩史書中“抒生平學力,掞摛文藻”這寥寥九字。
宋應星這一生都沉淪下僚,不曾成為高官顯貴,生活清簡,卻也因此有機會走出廟堂,走出書齋,在社會底層觀察游歷。染色的技藝,谷物加工的方法,金屬的冶煉,兵器的制造皆由他書寫,由他記錄,由他傳承。
雖然他守護的明朝遠去了,但他銘刻心間之中華并未斷絕。他編寫的《天工開物》流傳至今,蜚聲國際;他記錄的技藝和工具給人啟發(fā),化為人間的智慧星火,時隔數(shù)百年,仍在造福中華大地上的百姓。
松柏依依,萬古長青。沈括與宋應星,還有與他們相似的千千萬萬人,永遠注視著、守護著這片熱土……
歷史在線
《夢溪筆談》和《天工開物》
這兩本書都是有關于民間工藝技術的百科全書。
《夢溪筆談》的作者是北宋科學家、政治家沈括,內(nèi)容涉及天文、數(shù)學、物理、化學、生物等門類,是一部涉及古代中國自然科學、工藝技術及社會歷史現(xiàn)象的綜合性筆記體著作。其價值非凡,被英國科學史家李約瑟評價為“中國科學史上的里程碑”。
《天工開物》的作者是明朝著名科學家宋應星,這是世界上第一部關于農(nóng)業(yè)和手工業(yè)生產(chǎn)的綜合性著作,是中國古代綜合性科學技術著作。書中強調(diào)人類要和自然相協(xié)調(diào)、人力要與自然力相配合,反映了中國明朝末年出現(xiàn)資本主義萌芽時期的生產(chǎn)力狀況。外國學者稱它為“中國17世紀的工藝百科全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