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衛(wèi)華

梁下人家俊俏女兒情

晚上打完球回到家中，坐在桌前讀書。讀倦了掩書于案上，頭腦中幾次閃過一幅畫面，我一個激靈，這是陜北，沒錯是我的陜北的模樣。模糊的畫面漸漸變得清晰。哦！我不能忘記我的陜北，那久遠的記憶。那一道道山巒，那條小河和站在老榆樹下俊俏的女子，那多好呀！

漫無邊際的荒山、溝壑、禿嶺，一條土路坑洼連著坑洼，泥濘連著泥濘，半坡順勢的土臺上有一處處殘墻爛院。院里還算干凈，有豬圈、桃樹、幾孔窯洞，窯洞邊蓋著瓦房，所有的門窗都是黑褐色的杜梨木，有幾只公雞和母雞在殘墻下剝食，把墻下的一片菜地剝得像是用細籮篩過一樣。窯洞最東邊的窯門框上掛著木盒子一樣的有線喇叭，那窯里不住人，堆放著一捆捆麻稈和一柄鍘刀，窯里盤著一面燒柴的土炕，只是落滿了塵土。中間的窯洞門上掛著白色的門簾，這窯地面沒有鋪磚但很光溜。進窯就能看得見土窯深處擺在木質(zhì)架板上被主人蹭得黑里透亮的三五個瓦甕。不用說，灶臺是和窯中間的土炕相連的。炕的對面背靠窯西邊墻的，是一張三斗桌和兩把木椅子。再往里就是一個有年頭兒的半截黑柜了，黑柜是常年掛鎖的，鑰匙自然是窯的女主人拿的。窯洞邊的瓦房大都住著結(jié)婚后的晚輩，或是親戚借住，或是放著給長輩提前準備的壽材。

院落外邊生長著老榆樹，枝葉伸展。扶樹遠望，小河蜿蜒的山峁上修有土地廟。這廟的土墻上插著紅旗、黃幡，廟里香火繚繞。峁下的碎石子馬路車輛孤單，望見一臺車，你可以從山腳下的北邊一直看著它沿著山勢慢慢悠悠，一路顛簸繞過路面大大小小的水坑，消失在南山灣。

窯后邊是土山，有樹，說是荊棘應(yīng)該更確切。漫山遍野，風吹帶哨，像狼叫。山的深處樹漸漸大、漸漸粗，離村也漸漸遠，砍硬柴是要走幾里，再爬幾里山坡的，那里的橡樹、杜梨樹、楸樹枝繁葉茂。

最好看的，是晴天的早晨。窯門里會走出一個女子，這女子穿著紅底藍花的罩衫、水洗藍的褲子，脖子上飄著雪白的紗巾，紗巾迎風飄動，那女子站在榆樹下像仙女下凡，綠樹、紅衫、白紗活脫脫一幅絕佳美艷圖。門里忽悠悠傳出來一陣陣嗩吶聲——《大紅公雞毛腿腿》，樂聲悠揚、哀婉，如夢、似幻?？∨右乐鴺涓沙『舆厪埻?，河畔拉牛飲水的后生正回頭看她，擦把汗向著女子唱著：“一對對鴛鴦水上漂，人家那個都說是咱們兩個好，站在畔上看見你，我嘴上呀不說，心里美……”羊肚子毛巾搖得像白色的玉龍?？∨用寄亢樾咝叽鸫??！跋肽隳莻€想成個淚人人，我抽簽?zāi)莻€算卦，我還問了神神，山在那兒，水在那兒，人常在，咱二人甚時候把那個天地拜……”后生唱出了心中的最強音。抬眼一望——俊女子沒影了。窯門里高亢嘹亮的嗩吶聲，轉(zhuǎn)成了《百鳥朝鳳》……

那多美呀！

無定河畔尋夢

古道河邊，一株株亭亭玉立、挺拔傲氣的格?；ǎ驄善G粉嫩，或高貴紫色，或鮮紅欲滴。團團花兒爭奇斗艷，不亦樂乎。在泥濘和砂礫混合的河床泥沙中，夾裹著遠古動物的遺骨——那骨骼寬闊、碩大，深深的骷髏眼窩空洞洞，有銅鈴那么大。不難辨認這是馬的骨骼。這里曾是古邊關(guān)，這里曾經(jīng)狼煙四起、旌旗招展、鼓角爭鳴。穿越歷史的長河，那輪太陽發(fā)著奇光，大地一片血紅，仿佛還聽得見震撼的戰(zhàn)鼓、士卒的吶喊、戰(zhàn)馬的嘶鳴。那一場場不分晝夜的廝殺，留下的只能是“五千貂錦喪胡塵”。

河水泛著波瀾，格?；〒u曳春風，綠樹紅花妖嬈。靜靜的無定河披著霞光。從上游被人群簇擁著走下一個騎驢的女子，頭發(fā)插滿花瓣，纖細的腰肢扭動著醉人的柔軟。驢蹄嗒嗒、鈴鐺聲聲、河水嘩嘩，美麗豐滿，賽過貂蟬的陜北新娘，抿著蘭花花的嬌羞，邁過劉巧珍走不出的無定河，向有詩的遠方行進。

奔流的無定河，美麗的格?；?，親親的黃土地，我可親、可愛、可敬的陜北，投身到你的懷抱，心底敞亮、踏實、溫暖無比。

鈴鐺響在鄉(xiāng)間小道上

尋一掛大牲口拉的車，坐在轅上，我便成了德順老漢。清冷的月亮照在臉上，閉上眼睛耳邊有信天游的悠揚——哥哥你走西口，小妹妹我淚水流……

那年我在江南讀書，經(jīng)常做一樣的夢。夢中淚水掛在臉上，熱辣辣燒得臉頰生疼。而今幾十年的光陰，染白了頭發(fā)，卻難料了那行走在陜北鄉(xiāng)間道路上，黏在馬脖子鈴鐺上的夢囈。嗒嗒嗒嗒、叮叮當當，似鎮(zhèn)妖塔上的風鈴，又似王昭君北行噙在眼眶里的亮光。

黑漆漆的似危機四伏的鄉(xiāng)道，馬車吱扭吱扭地前行，聽得見心跳，聞得見花香，月亮的柔光打在馬脖子上的鈴鐺上?！案绺缒阕呶骺?，小妹妹我淚水流……”一行清淚讓德順爺?shù)娜松r活如初。

陜北的鄉(xiāng)間道，鋪滿心酸，每一寸土地都寫滿故事，信手拈來都精彩紛呈。如果說阿房宮里高墻宮殿是帝王將相的樂園，那么鄉(xiāng)間小道一定是神仙們的樂園，這里大風起兮云飛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