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美倩 王艷軍

谷雨時節(jié)，每年無霜期僅為100天左右的河北圍場木蘭林場區(qū)域終于有了春天的氣息。在遠離場部45公里的一片森林中，一個身材清瘦，頭發(fā)花白的漢子正帶領幾名員工在煦日下給落葉松優(yōu)良母樹進行人工授粉。

“咱們育種人員辛苦一年，這十幾天授粉環(huán)節(jié)非常的關鍵。授粉及時、準確、充分，就能產生更多優(yōu)良種子。所以，大家哪怕是少歇少睡，也要按時把任務完成好。”陪同前往采訪的木蘭林場種苗場場長程旭對記者說：“這位兄長看起來毫不起眼，可在我們行業(yè)內則是鼎鼎有名。他就是在華北落葉松優(yōu)良品選育中做出了突出貢獻的高級工人技師袁德水。”

臨時工的長效觀

1977年11月，剛剛高中畢業(yè)的袁德水進入了木蘭林管局林場臨時工行列。由于小伙子工作勤快，且寫得一手好字，不多久就被選拔進了龍頭山落葉松林木良種基地成為一名技術員。

這樣一個安排，雖然改變了袁德水的工作環(huán)境和工作性質，但他作為臨時社會員工，相較于林場正式員工，工資低、沒有社會保障及福利待遇的身份并沒有改變。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中，許多人都在過“當一天和尚撞一天鐘”的日子，可袁德水這位從農村走出的青年卻沒有因為是小臨工而隨波逐流。因為有一定文化水平，他心里明白：林木遺傳育種，是一項科技含量高、連續(xù)性大、前瞻性高的工作。不像農業(yè)育種，可以一年一茬、甚至一年幾茬，而林業(yè)育種往往需要的是經過十幾年甚至幾十年的艱苦努力，才能完成一個新品種選育。因此只有撲下身子，長遠打算、刻苦鉆研，才可能有所作為。于是，他放棄了臨時湊合的思想觀念，一門心思地投入到生態(tài)樹木優(yōu)良品種的選育之中。

袁德水初來時，正是基地建設的起步階段?；氐闹鞔蜓芯科贩N落葉松的生長環(huán)境一般都在海拔1000—2600米高度生長環(huán)境中，他們的育種基地也必須選擇在1200-1500這個海拔高度上，于是就將基地安排在了圍場北部的深山區(qū)。面對住的土坯房、有時山場施工住地窨子，吃的是玉米面窩窩頭，還必須在一年200多天有霜期，有時最低氣溫甚至低達零下30多度的環(huán)境中工作，一些些沒有身份約束的臨時員工走了一批又一批，可袁德水確是始終沒有動搖過其初心。

袁德水不僅干活很賣力，更關鍵的是愛學習，有鉆勁，別人白天干活，晚上都休息?？伤赏暌惶旎詈髣t總是在煤油燈下鉆研著書本知識，基地的那幾本《樹木遺傳育種學》、 《種子園優(yōu)質高產技術》、《林木育種與營林技術》、《種子園無性繁殖技術》等技術書籍，他幾乎都通讀過三五遍。在40余年的時間里，袁德水共記錄了各類基礎調查數(shù)據(jù)、文字檔案、配置圖等檔案386卷，15200頁，420余萬字，使得自己的育種技術水平比科班出身的專家還精到和嫻熟。

林場老職工周廣告訴記者，樹木育種工作很有挑戰(zhàn)性，一般人是干不了的。剛參加工作兩年后，基地交給袁德水一項任務，在野外復查華北落葉松的優(yōu)樹遺傳性狀的穩(wěn)定性，零下30多度低溫環(huán)境中，他一干就是一個冬季。一次極寒的大風天氣中，當時袁德水精神高度集中投入工作，在裸手記錄數(shù)據(jù)時，不經意間就凍傷了右手食指，造成指甲脫落，至今手上仍有很大一塊傷痕。

木蘭林管局當時主管技術的副局長胡慶錄對記者說，袁德水的責任意識也是常人沒法比擬的。八十年代初，良種基地為了選擇優(yōu)良資源和建園材料，需要在全國海拔在1600至2780米多米高的區(qū)域選拔當?shù)氐膬?yōu)質良種。由于經費有限和人員缺少，他們只能將這項工作交給袁德水來完成。于是，袁德水晝夜兼程，白天采種條，晚上坐班車，先后在長白山、駝梁山、五臺山、恒山等地有落葉松良種的區(qū)域奔波。為了提高勞動效率，在海拔2780米高的小五臺南臺，袁德水為了提高行駛速度和工作效率，采取上山爬、下山滾的辦法;為了采集足夠的種條，并減少時間和節(jié)約開支，他大多數(shù)時間是在用燒餅和咸菜充饑。17天時間，他往返數(shù)千公里，其中步行往返近200多公里，返回基地時， 單位發(fā)現(xiàn)他報銷單上僅僅只有來往的車費和兩張10元的住宿票。

由于袁德水的出色表現(xiàn)，這個臨時工破例被林管局先后任命為基地技術主管、基地主任等職務。在他的努力下，落葉松良種基地總經營面積已經達到6782.15畝，其中母樹林3952畝;種子園1434.85畝，并通過華北落葉松母樹林的一代園、二代園、雜種園、雜交園、育種園的建設，總計投入無性系448個，并在92個半同胞及全同胞優(yōu)良家系中，決選出26個最佳系;在40個二代優(yōu)良家系子代測定林中，決選出20個最佳系。袁德水精心選育品種通過科學測算，母樹林、一代園、二代園、二代半園的遺傳增益分別達到11%、 23%、57%、65%。這些數(shù)據(jù)意味著，同樣是種樹，別的樹種是100%，可他們育出的優(yōu)良品種最多能夠長出165%，其技術指標均達到國內領先水平。先后獲得了國家獎勵7次，省級獎勵10次。

小家庭的集體觀

2021年春節(jié)期間，袁德水分別在北京和上海工作的大兒子袁東明和小兒子袁東凈帶著家人來圍場看望父母親。一家人過去多年形成一個習慣，兩個孩子不管誰回來，都要到當年與父親一同開墾的育種梯田中看一看他們一起種下的優(yōu)質種樹的長勢。

20年時光如白駒過隙，當年開出的梯田中植下的落葉松良種，如今胸徑已經達到30公分左右，最大甚至達到了38公分，比一般普通松樹成長率高出3、4成。展眼望去，樹干挺拔，枝丫茂盛，綿綿延延，從山腳直鋪山頂。

然而人們卻不知道，在這成功背后，則有著心酸的過往。

1993至2004年期間，因政策原因，國家資金不到位，基地發(fā)展遇到了極大的困難，當時全國基地夭折或流產的現(xiàn)象很普遍，林管局通過周全考慮，每年給2萬元資金維持現(xiàn)狀。為了給基地增加收入，袁德水主動申請每月利用5-7天時間到35公里外的龍頭山場部去搞三產創(chuàng)收，生產蘑菇、靈芝和養(yǎng)豬。在經濟最困難的時候，基地甚至用蘑菇代發(fā)工人的工資。正是通過袁德水這樣的努力，使得基地育種工作始終沒有停頓和斷檔。

1997年8月，基地為了擴展種子林規(guī)模，設計在龍頭山的西坡建設一處二代松樹種子園。其主要工序是在荒坡上開鑿出4.5米寬的梯田共8畝。可由于資金短缺，只修了6畝就沒了錢了。面對無米之炊怎么辦？已經成為基地負責人的袁德水不想讓好不容易申請到的規(guī)劃一出臺就泡湯，于是決定自己動手干。然而由于時間緊迫，一個人的力量不夠用，他就把念頭打在自己正放假在家兩個兒子身上。

經過一番“學生娃要通過勞動實踐，體會祖輩們奮斗創(chuàng)業(yè)艱辛，明白幸福生活來之不易”的啟發(fā)。14歲的大兒子和12歲的小兒子均被袁德水“忽悠”到了工地上。在一個假期的苦干中，兩個孩子累得身上脫了一層皮，但8畝梯田如期完成并按時種上了優(yōu)質樹種苗。

在后來的歲月中，兩個孩子感嘆說：“多虧有了父親安排那段的艱辛難忘的勞動，讓我們明白了幸福生活是靠奮斗得來的道理，后來都把苦工都用到了學習上，因此，才有我們今天學有成就的經歷。”

良種基地每一個員工都明白，袁德水主任林木育種是成功的，但成功的背后則有他個人及家庭感人至深的付出。在與基地員工的攀談中，他們七嘴八舌的細數(shù)著老袁的種種“不是”來。

他們有的說老袁“傻”。這些年，老袁的育種技術是全林場最好的，不管是出來自己創(chuàng)業(yè)搞苗圃，或者給民營公司當技術主管，那一定會早就富得流油了。

他們有說老袁“呆”，盡管自己家的住址只有40多公里，但他一工作起來就把什么都忘記了，每年回家不過三五次，其中1979年至1980年，兩年只回家4次。

他愛人的鄰居姜鳳蓮“控訴”起袁德水來更是句句有料。1984年及1986年兩個孩子相繼出生，老袁都說基地因為種子園春季嫁接、冬季子代林野外調查沒能回家照顧。只是委托妻姐和老母親代為照料，等忙完了工作回家時孩子已經出生兩三個月了。1987年3月，正是種子園采集接穗的時候，妻子有病需要做手術，接到通知后，袁德水立即趕往醫(yī)院，手術后只陪妻子呆了兩個小時，下午就騎自行車返回了工作崗位……

最讓員工們感嘆的是：別看袁德水“不顧家”，但他的妻子和家人不僅沒有任何拖后腿的行動，反而還千方百計的想法支持他。比如基地每年都要到全國各地收集選擇優(yōu)良資源，而自己基地由于員工少，經常出現(xiàn)顧此失彼的現(xiàn)象，而袁德水的妻子張桂英主動承擔起來基地這個“不在編主任”的職責，先后七八次無償幫助基地到遼寧的清源縣大孤家林場、黑龍江林口縣的清山林場、湖北恩施長嶺崗林場等地區(qū)采集花粉和穗條。有一次由于因授粉時間太緊迫，她從承德連夜乘火車倒班車到達遼寧清源林場目的地，取上花粉后顧不上吃飯，就急趕中午的班車轉火車。這種精神讓當?shù)亓謭鰡T工受到感動，場長在強勸其吃飯后，親自開車把張桂英送到了縣城趕火車。

榜樣的力量是無窮的，由于袁德水一家人無償?shù)馗冻?，使良種基地員工受到極大地感動，不管遇到多么大的困難，人心始終沒有散，反而通過逆境的磨礪實現(xiàn)了健康發(fā)展。2009年基地晉升為國家重點落葉松良種基地，被林場員工稱之為政府投入最少的國家重點良種基地。

小團體的大局觀

2013年春天的一天，北京市門頭溝清水鎮(zhèn)黃安坨村北京林業(yè)大學實習生試驗點上，該大學一大批本科生和研究生正聚精會神地集聚在一片樹林中接受一位專家進行落葉松嫁接及雜交授粉技術的現(xiàn)場傳授。講授者不僅理論知識講的很細致，實際操作傳授更是很精到。學生們反應說：“讓一線專家到現(xiàn)場授課，知識點非常容易領會，往往經過簡單的聽動結合就掌握了?！?/p>

這名授課者正是應北京林業(yè)大學張金鳳教授之邀到此地給學生進行現(xiàn)場輔導的袁德水。這位“育種達人”對學生們講：“科學家們口頭常說，‘一粒種子可以改變一個世界，一個基因能夠形成一個產業(yè)，這都是經過人們長期實踐證明的至理名言，但它的先決條件則是要建立在這些良種選育方法和基因遺傳技術被人們深入廣泛掌握的基礎上。而我的最終理想是通過自己這個小團體的努力和溝通，讓更多人員掌握這些技術，讓更多的地方用上優(yōu)良品種?！?/p>

在袁德水從業(yè)40多年中，他在華北落葉松優(yōu)良品種培育上不僅實踐技術走在了全國前列，還先后在國家和省市林業(yè)核心科技刊物上發(fā)表論文20余篇。同時，作為主要編寫者，參與了2部有關華北落葉松林木良種繁育書籍的編撰，可以說是實踐和理論雙豐收。但是他和他的團體沒有擁珍獨享，而是更愿意用自己的成果去幫助別人、回饋社會。

40多年來，袁德水率領基地人員先后給來自北京、吉林、黑龍江、遼寧等國內數(shù)十個省市及美國、芬蘭等國家的技術專家進行過技術交流，把龍頭山良種基地的育種經驗與他們分享，讓他們的林業(yè)發(fā)展成果最大可能在全球得到推廣。

40多年來，袁德水不僅悉心對本單位員工毫不保留的傳授技藝外，還率領基地人員先后接受了一批又一批北京林業(yè)大學、中國林科院、河北科技師范學院等院校的博士生、研究生等來基地實習鍛煉，他總是不厭其煩地對他們進行理論與實際相結合的技藝輸出，使他們順利完成了課題研究和畢業(yè)論文，學有所成，不少人成為了國家棟梁之才。

40多年來，袁德水和他的基地先后無私地為自己林場為兄弟單位提供優(yōu)良品種，不僅本場近百萬畝人工林良種利用率達到百分之百，同時供三北防護林、京津周圍風沙源治理、國家儲備林建設、“再造三個塞罕壩”等工程提供了3.92萬公斤落葉松良種，實現(xiàn)造林7.6萬公頃。據(jù)專家測算，以平均增益15%計，整個生長周期遺傳增益可達18--20億元……

正是因為有這樣一種長效觀、集體觀、大局觀，袁德水在林木良種選育的道路上無怨無悔地前行著。這些年中，袁德水先后獲得了“全國五一勞動獎章”、“河北省十大金牌工人”、“河北省突出貢獻技師”、“河北省質量獎”、國家科技進步獎等榮譽和獎勵，同時河北省人社部門還根據(jù)實際情況 ，打破常規(guī)，于2014年11月將其轉為正式員工;2020年10月，破格晉升為工人高級技師技術職稱;2021年3月通過答辯評審形式，認證其副高級工程師的資格認證。

情注青山人不老，年過花甲更奮蹄。袁德水告訴記者：“在林業(yè)育種戰(zhàn)線上無怨無悔地奮斗了40多年，根本原因是自己非常熱愛綠色、熱愛國土。雖然奮斗很是艱辛，但黨和人民給了我很多榮譽，破格為我解決了實際問題，兩個兒子大學畢業(yè)參加了工作，連老伴也被安排進了林場做了臨時工。目前我是了無負擔，正好揚帆。所以為了林木良種基地建設，再一次出發(fā)，為圓我更高質量的良種夢奮斗一生?！?/p>

本期焦點人物小檔案：

袁德水，河北省木蘭圍場國有林場龍頭山種苗場技術工人。先后獲得“全國五一勞動獎章”“河北省十大金牌工人”“河北省突出貢獻技師”“河北省質量獎”“國家科技進步獎”等榮譽和獎勵。在袁德水44年的努力下，龍頭山國家重點落葉松良種基地總經營面積達到6782.15畝，其中母樹林3952畝，種子園1434.85畝。袁德水精心選育的落葉松品種通過科學測算，母樹林、一代園、二代園、二代半園的遺傳增益分別達到11%、 23%、57%、65%;其技術指標均達到國內領先水平，先后獲得了國家獎勵7次，省級獎勵10次。袁德水和他的基地先后無私地為自己林場為兄弟單位提供優(yōu)良品種，不僅本場近百萬畝人工林良種利用率達到百分之百，同時供三北防護林、京津風沙源治理、國家儲備林建設、“再造三個塞罕壩”等工程提供了3.92萬公斤落葉松良種，實現(xiàn)造林7.6萬公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