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本文將著重對影片《澄沙之味》(導演河瀨直美,2010)的“敘事”和風景展開分析?!冻紊持丁芬苑菙⑹碌姆绞健皵⑹隆保谑÷约ち业拿軟_突的同時,將生命個體之間的關照作為“敘事”動力,并與河瀨直美電影中一貫的風景符號相結合。影片既實現(xiàn)了關懷麻風病人的目的,又引發(fā)了對個體生命的反思,并對個人影像的發(fā)展以及創(chuàng)造性地使用攝影機有所啟示。
關鍵詞:《澄沙之味》 河瀨直美 日本電影
河瀨直美(以下簡稱河瀨)是一名日本女性導演,其作品充溢著獨特的個人生命體驗,且大都植根于河瀨的故鄉(xiāng)——奈良。從《萌之朱雀》到《沙羅雙樹》,河瀨的電影始終聚焦于奈良這一場所。不同的是,改編自明川哲也a同名小說的電影《澄沙之味》,已然消解了奈良這一場所,將影片的關注點聚焦在個體生命之上,并將個體生命放置在風景之中。正如德江與樹交流、若菜與金絲雀交流的背后,是這些人物的邊緣化表現(xiàn)。河瀨對于敘事矛盾的省略以及對風景的展示,形成一種個人化的生命體驗,在關注邊緣人物的同時引發(fā)對個體生命的思考。
一、何謂“澄沙之味”
影片被譯為“澄沙之味”,所謂“澄沙”,指的是過濾后較細的紅豆沙,“澄沙之味”也就是紅豆沙的味道。紅豆沙通常被認定為甜甜的味道,但影片中卻有一種紅豆沙是咸的味道。首先,豆沙表面上指銅鑼燒的餡兒——將紅豆浸泡、沖洗、蒸煮、加糖制成的泥狀甜食。德江對于豆沙有著約半個世紀的敬畏與守候,她早于“太陽先生”起床,鼓勵豆子們“努力好好工作”。相對于餅皮來說,豆沙對銅鑼燒有著更為重要的意義。在德江上崗之前,豆沙并不可見,影片中出現(xiàn)的是千太郎所做的金黃餅皮,唯一可見的地方,是女同學手中夾雜著櫻花的豆沙,它因為不純粹而被嫌棄。如果說有著創(chuàng)傷經(jīng)驗的千太郎是餅皮,那么患有麻風病的德江就是豆沙。其次,當鏡頭跟隨千太郎深入麻風病人之家時,千太郎嘗到了咸味道的豆沙,它的獨特之處在于它的不被關注。正如房東口中銅鑼燒都是甜味道的說辭,它的不被關注正如德江的不被關注。由此可見,豆沙暗指吉井德江以及那些處在社會邊緣的麻風病患者。在某種意義上,“澄沙之味”也是一種被忽視的味道,正如麻風病人“我們想要活在陽光照耀下的社會”的心靈渴求。
二、省略“敘事”
電影《澄沙之味》以櫻花樹下的一家銅鑼燒店為背景,圍繞千太郎、吉井德江、若菜三個社會邊緣人展開治愈系的故事。不愛吃甜食的千太郎早年因暴力致殘事件被迫成為銅鑼燒店的店長,在行尸走肉般的還債生活中遇到即將高中輟學的若菜以及前來應聘兼職的吉井德江。經(jīng)過深思熟慮,千太郎決定雇用德江來制作豆沙,德江的豆沙使銅鑼燒店一夜之間爆紅,但讓人揪心的是口碑爆棚的豆沙背后是一雙麻風病人的手。因為流言,銅鑼燒店面臨危機,德江被迫回到麻風病人中心,并受到千太郎和若菜的探望。最終,德江因肺炎悄然離世,但她對于人生的態(tài)度潛移默化地感化了千太郎。本片與傳統(tǒng)影片的敘事方法不同,導演故意省略了激烈的矛盾沖突,也沒有把重心放在敘事技巧上,而是以一種獨特的個人化的關懷與省略構成全片,形成一種非敘事的“敘事”結構。
首先,關懷是本片的獨特之處。影片以千太郎、吉井德江、若菜三個邊緣人之間的相互關懷來推動敘事的發(fā)展。這種關懷發(fā)生于個體生命之間,正如影片中千太郎與若菜的關系是不可見的,但他們的關系卻又是親密無間的,這種親密無間表現(xiàn)在千太郎經(jīng)常送不合格的煎餅給若菜,以及若菜總是像幽靈一樣陪伴在千太郎的身邊。缺乏母親陪伴的若菜是“陪伴”的化身,她在飯桌上建議千太郎收下德江,也是她推動千太郎去麻風病人中心看望德江,她與千太郎構成了一種相互關懷的人生狀態(tài)。德江與千太郎之間的關系也是如此,德江之所以去銅鑼燒店,是因為她看到了千太郎絕望的眼神并且想到了自己的人生遭遇——因麻風病被隔離和因麻風病而未能出生的孩子,她對千太郎的關注也是對其未能出生的孩子的關懷。這種關懷還體現(xiàn)在人與人交流的物質(zhì)媒介上,尤其是信件的使用上。在千太郎絕望之際,德江給千太郎寄來了一封信。信件作為一種信息交流媒介,不僅傳達了德江對于銅鑼燒店以及千太郎本人的關心,而且也推動了人與人之間的內(nèi)心交流,正是德江對于千太郎的關心,促使千太郎進入麻風病人中心探望德江,從而目睹了麻風病人的現(xiàn)狀,達到了關懷這一群體的目的。
其次,在表現(xiàn)人與人相互關懷的同時,電影更有意味的是導演對于激烈矛盾的省略。這種省略不僅表現(xiàn)在流言方面,而且體現(xiàn)在對主人公身世甚至是死亡的輕描淡寫。簡言之,“部分代替整體,部分喚起我們對整體的聯(lián)想”b。導演對于麻風病流言的表現(xiàn)僅僅是從銅鑼燒店外顧客的變化來呈現(xiàn)的,從排隊盛況到門庭冷落,一夜之間改變了德江以及千太郎的命運。比起關注流言本身所承載的沖擊力,導演直接把關注點放在流言的結果上。正如德江所言,“有時候也會被社會的愚昧所傷害”。同時,導演在處理三個充滿故事性的人物時,對于他們的創(chuàng)傷性遭遇也只是輕描淡寫。無論是“暴力致殘事件”“高中輟學的孩子”,還是“麻風病創(chuàng)傷的經(jīng)歷”都具備一定的關注度以及話題性,但是導演并沒有展開講述這些故事性的話題,而是在千太郎、德江、若菜彼此關懷的過程中娓娓道來。尤其是千太郎,一開始對自己的身世刻意回避,在被德江感化之后,才試圖傾吐自己的心聲。所以,導演并沒有將這些矛盾作為敘事的動力,而是在彼此交流中作為關懷的一部分。德江的死亡同樣被輕描淡寫,只是在千太郎和若菜再次進入麻風病人中心時被告知,死亡的原因是肺炎而非麻風病。之所以對上述內(nèi)容省略,是因為導演聚焦于個人以及生存狀態(tài)本身,省略手法的背后恰恰是一種純粹的人道主義關懷。
三、風景“意象”
在電影《澄沙之味》中,河瀨賦予自然萬物生命,不僅有櫻花樹對于時間的呈現(xiàn),金絲雀對于困境與自由的詮釋,還有月亮等的隱喻。首先,櫻花樹不僅建構起了影片的時間,而且也構成了個體生命的時間。正如梅洛-龐蒂所言,“一部電影并非諸多影像的總和,而是一種時間形式”c。影片始于櫻花盛開,也終于櫻花盛開,不同的是德江化成了櫻花樹,而櫻花樹下的千太郎獲得了新生。在這個輪回的過程中,櫻花樹象征著時光的流逝,并追問個體生命應該以怎樣的方式對抗時間。是千太郎做煎餅似的機械狀態(tài),還是高中生因式分解時間的狀態(tài)?德江對櫻花樹招手就仿佛是向時間以及生命起舞,盡管起舞的背后是生存的艱難與困境,是生而為人的無奈與堅強。其次,被困在籠子里的金絲雀是電影中人物的象征,德江、若菜、千太郎都因某種原因被囚禁在“籠子”里。德江的人生受困于麻風病,隨時都可能被社會的愚昧所傷害,她渴望生活在陽光照耀下的社會,以至于放棄約定,放飛馬爾文(金絲雀的名字)。若菜則受困于家庭缺失的陰影中,得不到母親陪伴的若菜只有與馬爾文為伴。所以,如果在籠子里的金絲雀象征了他們被囚禁的生命狀態(tài),那么放飛金絲雀就象征了他們對自由的渴求。在若菜與德江約定養(yǎng)馬爾文的時候,月亮成為他們的見證者。有意味的是樹梢上的殘月與德江死后的全月形成了鮮明的對比,籠子里的馬爾文就像是殘月一般暗淡無光,而放飛金絲雀與“努力發(fā)光讓別人看到”正是德江所信奉的人生真諦。風景在片中的存在表明,隱喻用已知事物代替未知事物,更確切地說,它通過把未知事物轉(zhuǎn)換為已知的說法來表達。d不僅如此,導演用自然風景構筑了一個神秘的時空,個體生命在這個時空中生,在這個時空中死,在這個客觀的時間序列里如何生存也是我們每一個人所要面臨的問題??傊訛|用自然風光構建了個體的生命時空,并在這個時空中探討生命存在的方式,在關懷與省略的過程中,成為我們普通人共鳴的材料,為電影的探索提供了一種可能。
四、結語
電影《澄沙之味》與其說是講述一件事,不如說是講述一種狀態(tài):一種人與人之間相互關懷的狀態(tài)。也正是這種關懷讓筆者不斷反思,作為普通人,我們該如何自處?就像河瀨始終賦予自然萬物以靈性一樣,我們存在于“櫻花”盛開與凋零般的時空中,生活在甜“豆沙”的刻板印象中,是否說明我們也是被鎖在籠子里的金絲雀?在這些“意象”的背后,河瀨不僅表達了對麻風病/漢森氏病人的關懷,同時也對生命進行發(fā)問:作為普通人的我們,是否在被關注的同時也在被忽視,是否也受困于生命的旋渦之中?
a 明川哲也,作家、詩人、歌手,日本明治學院大學教授,代表作品有《多摩川物語》《花鯛》。
b 〔匈〕伊芙特·皮洛:《世俗神話——電影的野性思維》,崔君衍譯,中國電影出版社1991年版,第61頁。
c 〔法〕莫里斯·梅洛-龐蒂:《電影與新心理學》,方爾平譯,商務印書館2019年版,第16頁。
d 〔英〕蘇珊·海沃德:《電影研究關鍵詞》,鄒贊、孫柏、李玥陽譯,北京大學出版社2013年版,第304頁。
作 者: 李鵬飛,山西大學文學院在讀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電影批評。
編 輯:趙斌 E-mail:mzxszb@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