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靜

黃庭堅有詞《清平樂·春歸何處》，最喜這句“百囀無人能解，因風飛過薔薇”。試問春歸何處？黃鸝的婉轉(zhuǎn)鳴聲無人能懂，它趁著風勢，翻身飛入薔薇叢中。結(jié)語處含蓄輕柔，似中國水墨畫中的寫意留白，余音裊裊，妙趣橫生。

風過薔薇，意境清逸?！安幌驏|山久，薔薇幾度花?！薄盎乩人暮涎诩拍?，碧鸚鵡對紅薔薇。”古人甚愛薔薇，許是因為，較之那些高大魁梧之花，薔薇更顯溫婉多情，它們煙火尋常的開在籬墻下、院子中、阡陌上，恣意浪漫，怒放的花朵，傳遞生命的蓬勃與熱情。

幾年前，女兒讀小學，接送孩子，要經(jīng)過一段狹長的小巷，兩排高大的水杉一路綿延，樹影婆娑，因其遠離主干道，行人甚少，只三兩間斑駁的舊紅磚房，掩映其中，更顯幽深寧靜。

素喜漫步巷中。一日微雨初停，天地清明，大步向前，忽見薔薇在眼前蓬勃，葉是純粹的綠，耀眼的綠，浩渺的綠，綠過了籬笆，綠滿了小院，一路浩蕩，爬上了天際，直綠到了云邊，如一匹流翠的錦。

一簇簇，一團團，怒放的、含苞的，數(shù)不盡的花朵點綴其上，白的清雅，粉的素淡，紅的濃艷，絲絲縷縷的香被纏繞進微風中?！盁o力薔薇臥曉枝”，滿樹繁花，紅暈濕透，在晚風中微顫，嬌態(tài)可掬！

暮春時節(jié)，群芳已謝，深巷之中，竟有這樣一份姍姍來遲的春意！

相見甚歡呵，人浸在花香里，悅目、賞心！腳上的小白鞋被沖洗得清亮，落紅遍地，好些粉嫩的花瓣粘在上面，踮著腳尖回去，忍不住低頭，看白與粉跳躍，一路輕盈……

去發(fā)小家里做客，投其所好，總會去花店抱上一大束薔薇，常買的是迷霧泡泡，球形的花苞猶如一個個肥皂泡，渾圓可愛，其色澤粉紫，香味如柑橘般清新甜美。

取干凈的玻璃瓶，盛滿清水，將花枝整理好，放入瓶中。陽臺上對坐，賞花，喝茶，閑聊。常談過往，說童年，話故鄉(xiāng)，鄉(xiāng)間長大的我們，都有薔薇情結(jié)。

那時，老家尚在。幾間瓦屋，三面環(huán)水，四季都泡在花香里。立夏前后，老槐樹下，野薔薇一叢又一叢，齊刷刷奏響了夏的序曲。花骨朵里，先探出一抹鮮艷的紅，開著開著，變成好看的粉紅，開老了，就成了溫柔的淡白，像盛在碗里的白月光，被誰打翻，潑灑一地。

野薔薇的藤蔓，參差披拂，蒙絡(luò)搖綴，有千朵萬朵壓枝低的氣勢，倒映在水中，如一串串參差錯落的風鈴，那一團粉白，也開在了水里。

薔薇叢旁，日日和伙伴們嬉鬧奔跑，踩露珠，捉天牛，撲流螢；豆蔻年華，極愛美，淡藍色的棉布連衣裙，油亮亮的麻花辮，簪一朵花在胸前，人也香成了一朵野薔薇……

心，像一潭淺淺的湖，透亮純凈，未諳世事，未解風情，亦未嘗人世的艱辛，那時的自己，如一株野薔薇，樸素地生長，慢慢地生長，歡喜、簡單、明媚。

初夏，有晚風，夜空如藍絲絨般靜謐，老屋躲進槐樹的濃蔭里，窗邊，蟲聲新透，還有蛙鳴，如田園牧歌，此起彼伏。剪下的野薔薇，攏成一簇，泡在藍邊碗中，裊裊的香氣，芬芳、潮涼，鉆進白色的棉布帳，繚繞在枕邊，漫至心底，又飄進夢里……

歲月不居，一夢初醒，那段簪著野薔薇的溫柔時光，早已與我隔著萬水千山。人近中年，守著一方小院，只種薔薇，施肥、除蟲、澆水，日日勤勉。暮春淺夏，風過薔薇，目光撫過花的背影，心便柔軟地開滿了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