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劍冰

一

過了瀟賀古道，一路走來，一路是荒川野嶺。但還是要走，只有走，才能聽到呼喚，找到故鄉(xiāng)。

這里不像中原，村莊挨得都很近，這里曾是蠻荒之地。離鄉(xiāng)背井的人，以一片片的瓦，抱團(tuán)取暖。黃姚，也就成了汪洋里的一條船。當(dāng)有人再次從這里出走，懷揣著的，一定是一次次的無奈與顧盼。

天還未亮的時刻，母子相送相別的身影，投射在村子的石板上，投射在村外的小橋上。游子的離去，從此成了游離于屋頂?shù)囊黄?，使得母親的心里，漏風(fēng)漏雨，長時間潮濕。

走過無數(shù)的荒川、無數(shù)的野嶺，終于在一個早上，隨著一縷霞光，看到了一片瓦的世界！還有什么比這縷霞光，更為讓人驚喜？

對于荒川野嶺，這片瓦的世界小了點兒。但在游子的心里，卻是宏闊無限。他知道，哪一片瓦下有母親的淚眼，哪片瓦下，藏著童年的夢幻。

故鄉(xiāng)的瓦呀，什么時候都是游子牽系的一只風(fēng)箏，飄得再遠(yuǎn)，也不會失散。

二

有些房屋的一角，會看到摞在一起的瓦，摞了好大一堆。從生出的綠苔可以知道，它們已經(jīng)摞在這里好久。它們是瓦的預(yù)備隊，隨時準(zhǔn)備發(fā)揮作用。摞在這里，也便是摞在主人的安適里。

我在很多的院子里，都發(fā)現(xiàn)了這種多余的瓦，讓人感覺，屋頂上的瓦，與屋角上的瓦，在某種意義上，是不同的。

我看著這些瓦，黃姚的這些瓦太多，大片大片的瓦，在我離開時，不會發(fā)生改變。

我問一家主人，這些瓦堆在這里多久了？主人也不知道，說，自打他爺爺在時就有，有時會用幾片，但多數(shù)沒有動過。

爺爺沒有活過這些瓦。

也許是一種默契，沒有誰毀壞這瓦，直到一代代孩子長大。似乎這是傳家寶物，或帶有著記憶的族譜。

在郭家大院，緊貼屋門堆著幾摞瓦，好似已經(jīng)堆放了好久，一直沒有被人動用過。屋門的左邊，是一些方桌與條凳，為了不占地方，上上下下地摞起來，門的右手，就是這些瓦了。

它們不是被放在哪個角落，而是堆在了門口，是為了出來進(jìn)去時常看到嗎？那像一摞摞書的瓦，必定給郭家老小帶來了某種愉快。

三

我總是有點擔(dān)心瓦會掉下來，在有些房子上，它們的處境不容樂觀。瓦的下面看不到厚實的椽檁，及厚實的鋪墊，瓦就那般隨意地擺放在極薄的屋頂上，實際上瓦的身下什么也沒有，從屋子的里面看，它就那么擔(dān)在了兩個木條之間。

有些木條已經(jīng)彎曲，瓦也就隨著彎曲，這使得有些瓦會脫離原來的地方，那樣，屋子的主人又將在空缺處擺上一片瓦。是的，只是擺上。

歲月的流失中，不斷地滑脫，不斷地填補，也就使得房頂失去了原有的秩序與井然。整個的彎度也更為加重了。

由于房屋的高低錯落，瓦也出現(xiàn)了高低錯落，不是低處的瓦危險系數(shù)高，高處的瓦危險系數(shù)就低，低處的瓦確實有一種擠壓感。但是看上去，并沒有明顯的感覺，它們的表情基本上是一樣的。

看到支撐那些瓦的墻壁，有些磚已經(jīng)斑駁，在下面的基石以上，生出了白色的苔蘚。不知道主人為什么沒有全部采用石砌，而用了部分土磚?；蛟S磚同瓦的性情相合，可以改變一下房屋的格調(diào)。瓦與磚共同守護(hù)了一個家庭的所有，包括這個家庭的秘密。

往后，想不到是磚先撐不住，還是瓦先掉落。

四

我仔細(xì)地觀察過黃姚的瓦，它們同中原的瓦有些不同，它們不大，也不厚，輕輕瘦瘦的身段，讓人擔(dān)心它們的承擔(dān)。最初燒造它們的師傅，是怎樣的肚量，能讓它們撐起繁重的日子。

讓人想到，或許是南方?jīng)]有北方的氣候那般多變，要防暴風(fēng)暴雨、冷雪冰霜。這里離雪很遠(yuǎn)，也就離寒冷很遠(yuǎn)。這里的瓦也就不需要做得那般厚實周正，意思差不多就可以了。

以致看著這些秀氣小巧的瓦，覺得更像一件飾物，配合著黃姚的整體氣質(zhì)。

五

聽到這樣一個故事，一對投緣的男女，相愛了很長時間。

女方嫁不過來的原因，是因為男方家里一直沒有蓋起新房。女方不嫌棄男方家里的實力，但是女方家人嫌棄。于是就這么拖著。

男方使足了力氣，一點點買來磚石，將房屋建起了四圍。卻因為一房瓦，停工待避。

女方最終說服了家人，帶著那些瓦嫁過來。瓦成了女方的嫁妝，婚轎后面，是一車車的瓦，嶄新的灰藍(lán)藍(lán)的瓦，讓人們贊頌不已。

女方不等房屋蓋起，帶著自己和一房的瓦，到男方家里搭伙。該舉行儀式舉行儀式，該拜堂拜堂，進(jìn)洞房就先進(jìn)到低矮的偏房里。好日子不是人家說什么，好日子是夫妻雙雙共擔(dān)風(fēng)雨。日后寬敞的瓦房蓋起，小兩口又添了一對公子。

日后人們記起來的，還是那一房的嫁妝，和女子舒舒坦坦的日子。

六

一群鴿子，在瓦的上空旋飛。它們就像是一朵花，每一葉花瓣都保持在自己原有的位置，無論怎么旋轉(zhuǎn)，都不會分散。

它們一會兒飛到這邊，一會兒飛到那邊，簡直是撒網(wǎng)一般，打開，收回，再打開，再收回。自在極了。

九點的陽光照過來，成片的瓦與成片的鴿子被瞬間照亮，灰白對立而分明。

鴿群撒出去，是一片閃爍的銀色頁片，回轉(zhuǎn)過來，又顯現(xiàn)出羽翅下的暗影。它們就這樣不厭其煩地重復(fù)著。

沒有這一片瓦，突出不了這群鴿子;沒有這群鴿子，突出不了這一片瓦。瓦是鴿子的家園，鴿子是瓦上的綻放。

我后來在高處看到了鴿子的棲息處，那是瓦房下邊的一個平臺，鴿子早上就從那里，像散彈發(fā)射出來，帶著悠悠的聲音?？床坏进澴拥闹魅耍坪跤迫挥邙澴拥某霭l(fā)與回歸。

七

在佐龍祠的門樓上，瓦變成了另一種裝飾。它們不是疊壓著，而是一整塊瓦又一整塊瓦地排列組合。這些瓦直接擔(dān)在了椽木間。椽木經(jīng)過了加工，變成了方條形，這樣就產(chǎn)生了一種效果，每一溜瓦的兩邊是椽木，椽木的細(xì)線條與瓦的粗線條對應(yīng)又對立，構(gòu)成了設(shè)計美。

由于歲月的打磨，椽木與瓦都改變了自己原有的色澤。椽木變得發(fā)暗，呈現(xiàn)一種烏色，而瓦的灰色消逝了，泛著土白。從高向低排下的瓦，那般有質(zhì)感，就像一道道龍骨化石。

后來走回去的時候，在古鎮(zhèn)入口不遠(yuǎn)的風(fēng)雨亭，也發(fā)現(xiàn)了這樣的瓦與椽木的結(jié)合。那是前后左右四面都有的結(jié)合，也是椽木變黑而瓦泛出白色的反差。在四個方向，抬頭時，就如看到了翩然的大鳥羽翅下邊的秘密。

這是黃姚呈現(xiàn)給我們的特色，這些特色，許黃姚并未在意。

光線從街巷的上邊打下來，打不到瓦和椽木上，卻愈加顯出了那種滄桑的畫面感。

在這里，瓦是起了另一種作用的，它們?yōu)橄容叺匿佋O(shè)者，幫了一個好忙。

八

古戲臺矗立在村口，這是一片開闊地，人們在這里看戲，可以很好地看到戲臺上的一切。當(dāng)然，也能看到戲臺上邊的瓦。那些瓦為戲臺遮擋了風(fēng)雨，也聚攏了戲臺的聲音。那些聲音翻上去，又會順著瓦滑下來，重新還給戲臺。

這樣說來，從明嘉靖年間就有的古戲臺，不定沾了多少聲音，那些聲音里有鑼鼓的歡暢，有旦角的柔嗓，也有花臉的粗腔。

當(dāng)然，也沾滿了有情的喜笑與無情的悲傷。

戲臺是人生的縮影，戲臺上的瓦，也是人生的見證。

看著的時候，一些聲音，從一溜溜的瓦上，滑落下來。

九

晚上在戲臺一角，聽幾個老者閑聊，其中就聊到了瓦，瓦帶出的一個故事，就像是舞臺上的戲曲。

一個人半路上遭了蛇咬，被黃姚的一戶人家救下，并且背到家里去養(yǎng)傷。蛇咬在小腿上，主人用嘴吸出蛇毒，又熬藥敷治，使得昏迷的那人起死回生。調(diào)養(yǎng)幾日后，那人能走了，便拜謝主人離去。

此后主人依然撐船下河，耕田作息。人們都說主人太實誠，人家給錢都不要。主人一笑了之，一個人的秉性，本就不是要圖什么。

過了月余，一個月黑風(fēng)高之夜，村里的狗叫了半宿，終于讓雞鳴壓了下去。

主人打開屋門的時候，看到了一堆瓦。

那些新瓦，摞了一層又一層，整整齊齊地擺放在門口。

消息傳開，眾人都來看稀罕。有人看到一片瓦上有字：萍水相逢，舍命相救，金錢不受，添瓦致意。

原來別人家都已建起瓦房，主人卻一直住在草屋里，那人問過主人，主人說不急。

主人等不來那人，又長期尋找不遇，在村人的勸說下，只好將一房茅草，換成了新瓦。自此添了一個瓦緣佳話。

十

一片瓦，是指的小概念，也是指的大概念。小概念就是一葉瓦片。大概念，可就是一個瓦的世界了。

我曾看到一片瓦垂在細(xì)繩上，瓦上寫著字，瓦的周圍是繽紛的植物，那片瓦顯得格外醒目。主人借助瓦，做了自己的廣告。他選擇瓦，大概是選擇了瓦的質(zhì)感。這種質(zhì)感在黃姚具有共通性，也具有親和力。

我還看到過有人將一片片的瓦像磬一樣串成一排，那些瓦的色差不同，可能是年代的關(guān)系，有的深，有的淺，但都很干凈地垂掛著，真的是要它們成為一種組合樂器，還是吸引你去看去想呢？總之，瓦在這里成為被利用極高的器物。

一個小店門前，一塊塊的瓦，變作了一塊塊的田地，田地里生出各種事物，玉米、稻穗、桃花，它們裝點了小店的氛圍。

這是瓦的作用，瓦同田地的性質(zhì)一樣，都能體現(xiàn)出鄉(xiāng)愁意味。

十一

看到古氏祠堂上邊的防火墻，我明白瓦是可以起裝飾作用的。在這里，它基本上沒有了瓦的遮雨功能。

防火墻做得有些夸張的高，而且兩邊都有，卻又遠(yuǎn)離其他房屋，這樣的防火墻，也就是一個樣子，表明著氣派與威勢。

隨著弧形與坡形的寫意，讓建筑突出了一種線條美。

防火墻先以小磚壘就，而后以白灰打邊，最上邊的弧度部分，以深灰的扣瓦排列出雙條硬線。遠(yuǎn)遠(yuǎn)看去，突出而鮮明，就像是一件藝術(shù)品，加上了一個雅致的框子。

十二

假如瓦后邊的樹是黃的，瓦就出現(xiàn)了另外的一種效果。尤其是一群的樹，一群的黃。

陽光打來的時候，那些瓦會泛出一層銅色。陽光必然是先打在樹上，然后再透過樹打在瓦上。

瓦義無反顧地呈現(xiàn)了這個早晨最美麗的景象。

銅色的瓦，如一片金鱗，散發(fā)著聲響。那聲響你聽不到，只有風(fēng)能聽到。風(fēng)一點點地把聲響又收走了。

這個時候，哪怕飛來一只白色鳥，也會同樹同瓦的顏色融為一體，變成一只太陽鳥。連它的鳴叫，也變成了金黃的音響。

我遠(yuǎn)遠(yuǎn)地看著那些樹，那些樹高出了瓦，瓦心甘情愿地享受這種超越。

這種超越會引來陽光、引來風(fēng)，也引來鳥。更重要的，是引來驚羨的目光。

十三

在古井的邊上，遇到一位姓孟的老者，老者很健談，三皇五帝都知道，問他以前村子里的傳說，他說多，很多，他爺爺在的時候，就愛給他敘說。于是他講了一個外村人與黃姚人打架的事。

外村人的牛丟了，以為是黃姚這家人牽走賣了，黃姚的人受了冤枉，便打了起來。

先是在外村人的地里打，后來又到黃姚的地里打，打得兩敗俱傷，新種的稻田翻江倒海，狼藉一片。

就此兩家結(jié)仇，外村的揚言早晚要報此仇，黃姚的氣得躺在床上唉聲嘆氣，要打這場官司。

過后不久，官府逮住了一個牛馬販子，嚴(yán)刑之下，販子一一招供。衙役將盜取的牛馬找回，張貼告示，要人認(rèn)領(lǐng)。外村人的那牛頭臉是黑白花，特征明顯，他一見便知是錯怪了黃姚的人，心內(nèi)懊悔不已，吃不好睡不著。黃姚這邊倒是寬松了一口氣。

一日，黃姚人家響起敲門聲，問姓名，說是那外村人讓來的，黃姚人聽了氣不打一處來，開門正要發(fā)作，見來人帶來六車瓦，瓦上捆著紅布。

來人說受人之托，聊表歉意。問他人為何不來，說無臉面對。

鄉(xiāng)里人圍過來，全然知曉了事情原委。也就有人勸，說這是借瓦說話，以使一切前嫌“冰消瓦解”。黃姚人也就接受了善意，回贈了禮品。

此后兩家還有了來往。有人說后代成了兒女親家。不知真假。

十四

看到了一種筒瓦，兩塊筒瓦即可成為圓圓的一個筒子，放在屋檐或墻根特殊的位置，會圓滿地完成對雨水的輸送。它們實際上是建立了一個秘密通道。

更多的時候，它們會分開來，只用一半，即可以解決問題。

小巧的筒瓦，本身就是一件藝術(shù)品，它的模子，必愈加精秀。

讓人想到，一切都是來源于生活，生活需要有一個特別的通道，而這個通道磚石不可取代，就會做成這樣的物件，再來修飾生活。

這種筒瓦，很容易讓人想到南方蒸米的竹筒，米放在竹筒子里，蒸熟了再打開來，熱騰騰的米就有了竹子的清香。那么，把筒瓦也用繩子扎起來，放進(jìn)白米上鍋，也應(yīng)該蒸出暄暄的白米飯吧？那可能是另一種香味，瓦的香味。

我很期待這種香味，我覺得那也是鄉(xiāng)村的香味。過去人們會把瓦片放在爐子上燒，瓦片上是雞胗或是螞蚱。瓦的受熱力很強(qiáng)，瓦上的食物熟了，瓦還沒有發(fā)生明顯的變化。

我看著這個筒瓦，它還能發(fā)揮什么作用呢？

十五

這個清晨，我偶然看到了一個背瓦的人，他是從外面走進(jìn)了鎮(zhèn)子，順著光滑的石板路，一直往鎮(zhèn)子的深處走。

他的背上是一只竹簍，那些瓦，一塊塊并排躺在簍子里。它們井然而安靜，像是隨著這人去趕墟。背瓦者彎曲著身子，走得十分沉穩(wěn)，每一步都帶著用心。

他把那些瓦當(dāng)成了孩子，孩子們還在睡著，生怕驚動他們。

這是要去哪里？我忍不住趕上兩步問他。他回答是什么地方，我沒有聽清楚。但我明白了，這是一次修繕的前期行為。

他說現(xiàn)在的一次修復(fù)，比蓋一座新房還要費事，而且花費也高。但是我知道，在黃姚，只能一次次重復(fù)這種行為，別無選擇。

背瓦者去遠(yuǎn)了，在前面拐進(jìn)了一條巷子。

那些瓦還在他身后的簍子里沉睡。那都是些以前的老瓦，不知道來自哪里，但是黃姚一定認(rèn)得它們，它們有著相通的氣息。

十六

這一溜的瓦，到了屋子邊檐，都是由兩片瓦合起來支撐，而反扣在兩瓦之間的瓦，也是大方地用了兩片。不知道為什么會這樣。

當(dāng)然，這樣突出了厚重感，這種厚重感一定有一個講究，否則不會多此一舉。

更為特別的是，瓦檐處生出了一蓬蓬的粉色小花，近前還是看不清楚是什么花。手機(jī)拍下來放大了看，竟是薄如蟬翼的三角梅。它們在瓦上跳蕩著。是風(fēng)，讓瓦與花如此合諧而愉快。一般的花上不到瓦上，或者說，瓦一般是不讓這種花上來。

恰好這里是一高一低兩座屋子的錯落處，粉色的花便有了一個機(jī)會，瓦與陽光雨露，共同收留了它。

當(dāng)然，這與雙片的瓦沒有關(guān)系。直到離開，我依然沒有弄清這種疊壓的意義。

十七

在黃姚，不需上到多高，就能看到黃姚的壯觀，那是一片瓦的景象。那些起起伏伏的瓦，好像是挨在一起的，那就是一片瓦的浪，一忽兒翻上，一忽兒躍下，鋪排無限遠(yuǎn)。

這么大的一片瓦，該著多少窯的燒制？也就想到，黃姚附近一定會有專門的磚瓦窯，以供古鎮(zhèn)之需。

我特意地打聽過，搖頭的多，點頭的少，點頭的也說不大清，或是我聽得不準(zhǔn)。

依照黃姚古鎮(zhèn)的密集程度，以及多山多水的環(huán)境，磚瓦窯不會就在近旁。但一定會有這么一處地方，使得黃姚的磚瓦得到源源不斷的供應(yīng)。

我終于問到了一個人，負(fù)責(zé)黃姚文旅的劉賢約。他十分肯定地告訴我，在古鎮(zhèn)周圍的磚瓦窯，起碼有十多個，光中洞村，就有三個，距離黃姚八公里。差不多屬于近的。這就是了，八公里，不近也不遠(yuǎn)，按照以前的運輸工具，還是便利的。

那么知道燒窯師傅嗎？劉厚欖、劉厚樹、劉厚兵、劉純先。這幾位，是一家人，還是一族人？急忙問他們的年齡。除了劉厚欖六十多，劉厚樹、劉厚兵都是七十多，劉純先已經(jīng)八十多了。這些師傅，應(yīng)該是在二十世紀(jì)六七十年代奔走于窯上的，而黃姚的磚瓦，多數(shù)應(yīng)該不屬于他們燒制。從他們手中出來的瓦，也許只是起點兒彌補作用。

停了一會兒，賢約又發(fā)來了信息，告訴我更老的窯工，劉祥瑞、劉純琳等。他們早就去世多年。

我知道，我已經(jīng)無從查找到與黃姚關(guān)系密切的燒窯師傅，人活不過瓦，人只是把自己的精細(xì)與信念托付于瓦，瓦成了后世讀不盡的大書。

如果有機(jī)會，我想去那些窯上看看，百年間瓦窯的變化，畢竟不會太大。盡管如賢約所說，已經(jīng)老得不成樣子。

十八

這是一座頹毀的老宅，老宅的屋后，會看到一小撮瓦礫。我知道，那是一片瓦。

在某一個夜晚，它悄然滑落，悄然碎裂。幾乎碎裂成一抔土，或很快就成為一抔土。隨著瓦的功能的喪失，瓦的名字也便喪失了。

我不知道瓦挺立了多長時間，這些都屬于明清時期的老宅，瓦能挺立多久即會挺立多久，瓦不會偷懶。只要條件允許，它會盡可能地托起一襲歲月、一片風(fēng)云，它甚至?xí)衅瘌B帶來的一粒種子，讓它長大、開花。

院子里空無一人，而且能夠看出，已經(jīng)空了很久。門窗都已老朽，一些蜘蛛找到了這里。

窗下卻堆積著一堆瓦，堆得很整齊，沒有絲毫的零亂。似乎還在等著主人回來，主人曾經(jīng)將它們安妥在這里，必然是有著什么想法。

我不知道主人去了哪里，瓦更不可能知道。

一只喜鵲飛下來，嘰嘰喳喳地在瓦上跳著，引來另一只喜鵲，也飛下來在空曠的院子里跳。

瓦不動聲色，也許喜鵲曾是院子的舊主，但是喜鵲不是為瓦而叫，喜鵲很快就飛進(jìn)了屋子，又從塌了的屋頂飛出去。

瓦泛著瓦藍(lán)的光，它們或許在等待著一個時刻。

在黃姚，老屋永遠(yuǎn)沒有毀棄的命運。

責(zé)任編輯 王 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