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生合是徽州人”,與徽派古建筑的夙緣,白十源自覺由來久遠,“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一個持續(xù)多年的選擇,往往既是命運的牽引,也是因心之所向而生出的一腔孤勇。
白十源生于北京,祖上家道殷實,文化底蘊深厚。白十源出生時,在經(jīng)歷了20世紀社會動蕩后,家里經(jīng)濟條件已經(jīng)早非昔比,但好古崇文的家風卻保持了下來?!白娓篙厡鹘y(tǒng)文化的崇敬和熱愛對我有非常大的影響,在耳濡目染之中,好古家風也融在我的血液里了?!彼f。命運的神奇之處在于,日后的必然早已埋藏在當初看似偶然的細枝末節(jié)里——大族門第為白十源日后走上收藏之路悄悄埋下了種子。
時代的潮汐在來去中反復滌蕩著世情。在戰(zhàn)亂和浩劫中風流云散的藝術品,在和平年代又悄然出現(xiàn),而且往往以不為人知的姿態(tài)。中國自古有“亂世藏黃金,盛世作收藏”的傳統(tǒng)。隨著新時代的揭幕,民間文物市場再度復蘇,收藏家也隨潮而至。
青年時期的白十源跟隨王世襄、啟功等文物鑒定專家學習、交游,得到了很多收藏名家的指導,對藝術品形成了獨特的鑒賞和收藏品位,也收藏了很多珍貴的藝術品,為他后來實現(xiàn)創(chuàng)辦博物館的理想奠定了基礎。
行舟百里,一朝入灣。本已在藝術品收藏領域嶄露頭角的白十源,卻在無意中迷上了徽派古建筑藝術,“一見徽宅誤終生”“唯愿長醉不愿醒”。
20世紀80年代,大江南北興起建房熱潮,有些地區(qū)因多山,建房土地少,想要改善居住條件只能拆舊建新。于是,安徽、浙江、江西、福建、山西等地很多精美古宅被拆除廢棄,吸引了很多收藏愛好者呼朋喚友去買構件。其中,徽州作為中國經(jīng)典古建筑的發(fā)源地之一,其古建做工精致古雅,尤其受關注。白十源亦隨朋友訪歙探黟,在不知不覺中開啟了與徽州的不解之緣。
坦博藝術中心大門是一棟形制巍峨壯觀的五開五鳳樓。目前,全國僅有10余處五鳳樓。
在白源看來,徽州古建筑反映了中國民間建筑藝術最高水平。
青年時期的白十源(左) 與著名收藏家王世襄
30余年時光如水,迄今,白十源已記不清在徽州“一府六縣”青山秀水間曾蹀躞幾何,但當年初踏徽地的悸動依然清晰如昨。“山深人不覺,人如在畫中?!?986年,他跋山涉水來到黃山市休寧縣,當他立在四水歸堂的天井中靜默聽雨時,耳畔似乎有風吹過,芭蕉舒卷開合,誦詩聲朗朗入耳,一切似曾相識卻又只是初識。他的眸子掃過建筑的飛檐戧角、瓦脊靈獸、龍翔鳳闕、流云飛卷……宛如一步踏進藝術的終極殿堂,在開啟的窗欞中,在鮮活的匾額上,歷史攜著久別重逢的紛繁信息,遙遙破空而來,讓他心旌動搖,深受震撼。那一刻,白十源清晰感受到自己對徽派古建筑發(fā)自骨子里的癡迷和熱愛,“似乎前生就在這樣精雕細刻的大宅中生活過,撫摸著木石構件的邊邊角角,都覺得無比熟悉親切。” 白十源說。
溫婉沉靜的山水草木與中原文明厚重的儒家文化在徽派古建筑中沉積,中原大族密不透風的宗族秩序、嚴格的忠孝仁義禮節(jié),也都在徽派古建筑中一絲不茍地展開。無論從哪個角度欣賞,徽派古建筑都是珍貴絕美的藝術品。由“儒風獨茂”文化底蘊浸漬成的獨特靈性,由詩禮光陰澆筑出的雍容高華氣度,就縈繞在精美木雕的枝枝葉葉中,就鐫刻在楹聯(lián)匾額的筆畫勾連中,倒映出“處處樓臺藏野色,家家燈火讀書聲”“三千煙火九千丁”的詩禮水墨徽州。
因愛而護持,因重而收藏。再看徽派古建筑,白十源已不再是一個收藏家的視角,不再考慮奇貨可居,不再考慮日后升值。他見不得那些踏著歲月長河而來、猶如長輩一般的古建被拆掉消失,或被廢棄在荒原中。當聽說哪套古建即將被拆除時,他只有一個念頭:這么美好的事物不能在他面前倒下,能搶救一棟是一棟,能保留一棟就保留一棟,與時間和人心賽跑。很多收藏者對白十源連基帶瓦甚至帶著墻皮一塊收購徽派古建筑的行為十分不解,因為拆除和運輸費用非常驚人,異地安裝更是所費不薄。
每每面對善意的提醒,白十源都一笑不語。世人笑我太瘋癲,我笑世人看不穿。并不是每一枚滄海遺珠都能夠欣逢千秋知音。
除了古宅,白十源還收藏了大量古家具。
零散的收藏終究無法還原徽式建筑的原貌,白十源為建筑的損毀與流失心痛,也由此開始了對整套古建筑的購藏。
白十源收藏的徽派門樓。
對白十源和坦博來說,復建一座建筑,其復原的并不僅僅是磚瓦木料本身,還有對文化密碼的轉(zhuǎn)譯與解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