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生存

（大同市博物館,山西 大同 037009）

北魏王朝是中國歷史上第一個由少數(shù)民族拓跋鮮卑入主中原建立的政權。在統(tǒng)治的一百四十多年的歷史中，拓跋鮮卑譜寫了一曲曲波瀾壯闊的歷史篇章，留下了珍貴的物質(zhì)和精神財富，而影響后世，在中華民族的歷史上占有舉足輕重的地位。有學者甚至將這一發(fā)展模式稱之為“拓跋模式”。[1](P312)拓跋鮮卑的發(fā)展史，時至今日值得我們回味和研究的地方，不論從政治、軍事、經(jīng)濟、文化和對外交流方面，都具有重要的現(xiàn)實意義和歷史意義。本文以拓跋鮮卑的遷徙和發(fā)展歷程中的遺跡為依據(jù)，結合文獻資料，試圖就拓跋鮮卑遷徙和發(fā)展歷程進行粗淺的梳理，以求教于方家。

一、嘎仙洞和拓跋鮮卑起源問題

拓跋鮮卑是中國古代北方少數(shù)民族鮮卑族的一支，源于東北地區(qū)興安嶺一帶，《魏書》記載，“昔黃帝有子二十五人，或內(nèi)列諸華，或外分荒服，昌意少子，受封北土，國有大鮮卑山，因以為號。其后，世為君長，統(tǒng)幽都之北，廣漠之野，畜牲遷徙，射獵為業(yè)，淳樸為俗，簡易為化，不為文字，刻木紀契而已，世事遠近，人相傳授，如史官紀錄焉。黃帝以土德王，北俗謂土為托，謂后辦跋，故以為氏”。[2](卷1《序紀》，P1)這段話完整表述了拓跋起源的兩個問題，明確以拓跋為黃帝后裔，以大鮮卑山為拓跋發(fā)祥地。

關于大鮮卑山的問題，實際上就是探尋拓跋鮮卑的族源問題的關鍵所在。關于拓跋鮮卑的起源問題的求證，最早可追溯到距今1500多年前的北魏拓跋燾統(tǒng)治時期。根據(jù)烏洛侯國使者提供的祖庭信息，為了尋根問祖，求證這一問題，太武帝拓跋燾命大臣李敞一行人，開始了艱辛的尋根之路，最終在今呼倫貝爾阿里河鎮(zhèn)找到了祖庭“舊墟石室”，即今稱之為嘎仙洞(圖1)，并進行了一系列祭祖活動，在洞內(nèi)題記以示紀念。

圖1 嘎仙洞內(nèi)景、外景

這一活動，《魏書·禮志一》中均作了詳細的記載，“魏先之居幽都也，鑿石為祖宗之廟于烏洛侯國西北。自后南遷，其地隔遠。真君中，烏洛侯國遣使朝獻，云石廟如故，民常祈請，有神驗焉。其歲，遣中書侍郎李敞詣石室，告祭天地，以皇祖先妣配?！盵2](卷108之一，P2738)

《魏書·烏洛侯傳》記載的更為詳細:“世祖真君四年來朝，稱其國西北有國家先帝舊墟，石室南北九十步，東西四十步，高七十尺，室有神靈，民多祈請。世祖遣中書待郎李敞告祭焉，刊祝文于室之壁而還?！盵2](卷100，P2224)

由此可見，《魏書》不僅明確了拓跋鮮卑的發(fā)祥地是“大鮮卑山”，還為大鮮卑山的具體位置提供了坐標點——石室。這就為我們研究拓跋發(fā)祥地和族源問題找到了直接和關鍵線索。1980年，呼倫貝爾文物工作站米文平先生在文物普查工作中發(fā)現(xiàn)了該遺存——嘎仙洞，并發(fā)現(xiàn)了北魏太平真君四年祝文刻石(圖2)，還對嘎仙洞進行了試掘。[3]根據(jù)發(fā)現(xiàn)的題記內(nèi)容，與《魏書》記載的內(nèi)容進行比對，內(nèi)容基本一致，不同的幾處字句稍有出入。他認為“石刻祝文的發(fā)現(xiàn)，確鑿地證實了嘎仙洞即拓跋鮮卑祖先居住的舊墟石室。因而我們有足夠的理由可以作出結論:歷史學界長期沒有解決的大鮮卑山的所在，即嘎仙洞一帶地方，就是鮮卑族的發(fā)源地。[4]

圖2 石刻祝文拓片

另一種為質(zhì)疑說。自上世紀80年代后期以來，質(zhì)疑米文平觀點的意見漸多，甚至有徹底否定的觀點出現(xiàn)。1988年，中國臺灣學者康樂最早提出異議，基本否定米文平的觀點，認為嘎仙洞只是5世紀時拓跋人所認為的祖先原居地，不能認定為這就是拓跋鮮卑的“發(fā)源地”。[8]自90年代以后，大陸學者也開始提出不同的看法。陶克濤在其專著《氈鄉(xiāng)春秋（拓跋篇）》中認為，嘎仙洞為拓跋的“祖宗之廟”，實在是不倫不類，并認為“大鮮卑山”就是鮮卑山，是被魏收妄加一“大”字而已，鮮卑山本身就是未知數(shù)，所在地不易確定，任何試圖論定拓跋人源于大興安嶺，嘎仙洞就是他們的“祖廟”云云，都是太過迂執(zhí)而上了魏收的當。[9]（P70、P196、P207）張博泉認為，“以發(fā)現(xiàn)的嘎仙洞中的北魏刻石為據(jù)斷定為拓跋鮮卑的‘祖宗之廟’和起源地，依我看就是在文獻與考古結合上，忽視了對文獻記載的真?zhèn)慰甲C，以誤為真而得出的看法，至少這種看法是應當商榷的?！盵10]（P68）李志敏認為鄂爾多斯高原才是拓跋鮮卑實際的發(fā)祥地。[11]羅新先生認為“嘎仙洞的第一次發(fā)現(xiàn)，不能用作三百年前拓跋先世歷史的可靠史料，因為這個史料本身，就是為了現(xiàn)實服務的歷史想象”。[12]

筆者為了籌辦“融合之路——拓跋鮮卑遷徙與發(fā)展歷程”展覽，曾于2017年9月實地考察了嘎仙洞這一重要的遺跡。從實地調(diào)查的情況看，這是一處天然形成的花崗巖質(zhì)地的大洞窟，但人工修整的痕跡十分明顯，是一處古代人類生產(chǎn)生活活動的重要場所無疑。1980年，呼倫貝爾文物工作者對嘎仙洞的考古調(diào)查和發(fā)掘也證明了這一點。他們對嘎仙洞的試掘工作共開了四條探溝和兩條保護溝。探溝的文化層分為三層，認為第三層可能屬中石器時代文化堆積，第二層屬早期鮮卑文化層。[13]從發(fā)掘情況看，嘎仙洞內(nèi)的考古遺存并不豐富，且疑點、年代缺環(huán)較大，仍需做細致的考古工作。據(jù)探溝發(fā)掘出土的文物看，鮮卑文化層說明早期鮮卑人曾在這一區(qū)域活動，為我們深入研究拓跋鮮卑起源問題提供了比較可信的坐標點。根據(jù)學術界對這一重大發(fā)現(xiàn)的評價，筆者認為，刻意的無邊際的任意拔高或貶低嘎仙洞發(fā)現(xiàn)的意義，都是不切實際和不足稱道的。要徹底弄清這一區(qū)域的文化埋藏情況，僅憑一個點的發(fā)現(xiàn)，挖幾條探溝遠遠無法弄清和解決這一歷史懸案。在文獻資料嚴重缺乏的情況下，考古工作顯得尤為重要和迫切。筆者認為，當務之急應抓緊做好大量細致的考古調(diào)查和發(fā)掘工作，進而補充完善前期工作的缺項，最終全面揭示嘎仙洞及其周邊的文化內(nèi)涵才是重中之重的工作。

眾所周知，作為一個族群在一定地域一定時期的活動，不可能僅停留在一個或幾個點上，應該有一個或幾個區(qū)域比較廣泛的“面”的空間。拓跋鮮卑的活動軌跡同樣離不開這一基本法則。從上世紀五六十年代起，文物工作者先后在呼倫貝爾地區(qū)發(fā)現(xiàn)了大量鮮卑人活動的遺跡。除嘎仙洞遺址外，另一處滿洲里市的扎賚諾爾圈河墓地，被認為屬于拓跋鮮卑早期遺存。[14]經(jīng)過幾代考古人的辛勤工作，基本確認其時代大約是拓跋祖先推寅(宣帝)南遷大澤時代，[15]時間段大約為東漢時期。[16]此外，在呼倫貝爾地區(qū)還發(fā)現(xiàn)9處兩漢到魏晉時期的鮮卑遺存。即陳巴爾虎旗完工墓地、鄂溫克族自治旗伊敏車站墓地、孟根楚魯墓葬(含孟根楚魯北M1、白云烏拉墓地兩處)、二道溝墓葬、額爾古納右旗拉布達林墓地、七卡墓地、新巴爾虎旗伊和烏拉墓地、海拉爾區(qū)團結墓地等。這一區(qū)域位于今呼倫湖一帶，也即《魏書》稱之為大澤一帶。這和《魏書》記載的基本吻合。這一時期鮮卑人主要為漁獵和游牧并重的生活方式，從出土的文物看，這一時期，鮮卑人與匈奴和中原接觸和交流的日益瀕繁和密切。經(jīng)過一個多世紀的積蓄和發(fā)展，拓跋鮮卑部落實力大增，這就為下一步南下擴張入主“匈奴故地”，奠定了雄厚的思想基礎和物資基礎。

1世紀末，北方強悍的匈奴民族南北分裂，南匈奴南下融入中原，北匈奴西遁?！靶倥实亍背蔀檎婵罩亍＞佑跂|部的鮮卑人乘勢南下，“轉徙據(jù)其地，匈奴余種留者尚有十余萬落，皆自號鮮卑,鮮卑由此漸盛?！盵17]（卷90，P2986）鮮卑族逐漸形成了以檀石槐為首領的部落聯(lián)盟時代。

檀石槐既立，……乃分其地為中東西三部。從右北平以東至遼東，接夫余、濊貊為東部，二十余邑，其大人曰彌加、闕機、素利、槐頭。從右北平以西至上谷為中部，十余邑，其大人曰柯最、闕居、慕容等，為大帥。從上谷以西至敦煌，西接烏孫為西部，二十余邑，其大人曰置鞬、落羅、日律、推演、宴荔游等，皆為大帥，而制屬檀石槐。[18]（卷30《鮮卑傳》，P837-838）

由此可知，居于興安嶺東北的拓跋鮮卑，新的遷徙地為西部“匈奴故地”，即今內(nèi)蒙古河套平原一帶。為了抓住這一千載難逢的機會，拓跋鮮卑人排除萬難，經(jīng)過“九難八阻”，到達目的地——“匈奴故地”?！段簳酚涊d，“獻皇帝諱鄰立。時有神人言于國曰:‘此土荒遐，未足以建都邑，宜復徙居?！蹠r年衰老，乃以位授子。圣武皇帝諱詰汾。獻帝命南移，山谷高深，九難八阻，于是欲止。有神獸，其形似馬，其聲類牛，先行導引，歷年乃出。始居匈奴之故地。其遷徙策略，多出宣、獻二帝，故人并號曰‘推寅’，蓋俗云‘鉆研’之義。”[2](卷1《序紀》，P2)

根據(jù)近年的考古發(fā)現(xiàn)，結合文獻記載，基本理清拓跋南遷匈奴故地路線圖(圖3)。拓跋南遷的第一步是從呼倫湖附近出發(fā)，向東翻越大興安嶺北段到達嫩江流域。在這段行進路線的艱難程度，《魏書》描述“歷年乃出”。充分說明了盡管大興安嶺山勢并不高大，但山區(qū)綿延不絕，森林茂密，地形復雜，易迷失方向，這就需要好的向?qū)Ш秃线m的交通工具；拓跋在遷徙之初，因考慮不周，而影響行程，當他們發(fā)現(xiàn)馴鹿能同時擔負向?qū)Ш瓦\輸工具的作用時，才比較順利地從大興安嶺北段的山谷中沿河走出來。拓跋人沿著大興安嶺南段的南側山麓或山腰穿越這一區(qū)域，走出大興安嶺山地后，拓跋進入草原地區(qū)。經(jīng)過較長時間的停駐、休整。此后，拓跋繼續(xù)西進，到達目的地，即河套陰山一帶的北側。經(jīng)過短短的十幾年時間的長途遷徙，從大澤到“匈奴故地”，開啟全新時代——盛樂時代。

培育社區(qū)文化陣地。完善社區(qū)文化設施。普遍建立綜合文化服務中心，打通公共文化服務“最后一公里”。市級“文化指導員”隊伍深入社區(qū)幫助指導開展群眾文化活動，輔導、帶動基層文藝骨干和團隊，提高社區(qū)文化創(chuàng)作、展演水平。豐富社區(qū)文化活動。立足根植群眾的主體定位和雅俗共享的藝術定位，借助“靖江文藝節(jié)”“驥江大舞臺”“馬洲大舞臺”“靖江大明星”等平臺，多側面、全方位、大視角地開展社區(qū)文化活動。擦亮社區(qū)文化品牌。結合各自地理位置、歷史淵源、人文底蘊，積極打造社區(qū)文化品牌，使具有鮮明社區(qū)特色的文化活動、精品節(jié)目成為社區(qū)的名片，真正使社區(qū)文化成為居民交流溝通的橋梁、社會穩(wěn)定和諧的基石。

圖3 拓跋南遷匈奴故地路線示意圖（選自倪潤安著：《光宅中原——拓跋至北魏的基葬文化與社會演進》）

二、盛樂時代

3世紀中葉，向西南遷移的拓跋鮮卑，游牧在河套東部，即“匈奴故地”。他們的活動范圍大體上逐漸集中到今內(nèi)蒙古包頭市、呼和浩特市、烏蘭察布市和山西大同市、朔州市一帶。農(nóng)耕經(jīng)濟在拓跋經(jīng)濟中的比重日益增加，第一個政治中心盛樂(今內(nèi)蒙古和林格爾縣北)開始穩(wěn)定下來，逐步向初期的國家形態(tài)邁進?！段簳ば蚣o》記詰汾子力微(始祖)之“三十九年(258年)遷于定襄之盛樂”。逐步形成了以盛樂為中心的牢固的統(tǒng)治區(qū)域。

盛樂城址素有“草原第一都”之稱，位于內(nèi)蒙古和林格爾北10km，其地北通呼和浩特，南通清水河，是漢定襄郡成樂縣舊址(圖4)。城址東阻小丘，南傍寶貝河。有郭城，東西窄(1550m)，南北寬(2250m)，形狀不規(guī)整，略呈五邊形。郭內(nèi)東南隅有南、北兩內(nèi)城。北內(nèi)城為唐以來所建。南內(nèi)城為漢魏遺跡，該城東西建長670m，南北655m，城內(nèi)文化層堆積較厚，試掘發(fā)現(xiàn)大量漢代建筑構件、生活用具和鐵制農(nóng)具、兵器，同時出有牛、馬、羊、豬骨和骨器，還有較多的北魏晚期的黑色厚瓦。[19]

圖4 盛樂城址平面圖（選自宿白：《盛樂、平城一帶的拓跋鮮卑——北魏遺跡圖——鮮卑遺跡輯錄之二》）

由此可見，此時的盛樂未進行大規(guī)模的都城建設，其象征意義大于傳統(tǒng)意義的中原王朝的都城。拓跋鮮卑其游牧經(jīng)濟仍占主導地位，活動方式仍為東西遷徙，居無定所。同時也可以看出，這個時期的拓跋勢力已不僅僅滿足于“草原”之地，開始萌生問鼎中原的宏偉志向，而視盛樂為一處后方的大本營而已，但盛樂作為北魏王朝早期都城的政治活動中心是不容質(zhì)疑的。從文獻記載和考古發(fā)現(xiàn)足已證明這一論斷的正確性。

永嘉四年(310年)，西晉并州刺史劉琨為利用拓跋力量繼續(xù)對抗匈奴漢國，為猗盧請封為代公，并盡割陘北之地。永嘉六年(312年)，猗盧“城盛樂以為北都，修故平城以為南都?！烁习倮?，于灅水之陽黃瓜堆筑新平城，晉人謂之小平城，使長子六脩鎮(zhèn)之，統(tǒng)領南部”。[2]（卷1《序紀》，P8）建興三年(315年)，西晉朝廷進封猗盧為代王，“置官屬”，標志著代國建立。這幾條史料充分表明，拓跋鮮卑抓住西晉王朝勢衰的時機，逐步將統(tǒng)治中心南移，基本形成了以盛樂為北都，平城為南都的治理格局，同時營建新平城加快向中原滲透勢力的步伐。

內(nèi)蒙古涼城縣發(fā)現(xiàn)的猗?部遺物和大同市新榮區(qū)桓帝夫婦合葬墓——祁皇墓，更進一步佐證了這一點。關于祁皇墓筆者曾專文進行論述，在此不再贅述。[20]拓跋猗?部遺物，1956年在烏蘭察布盟涼城縣小壩子灘沙虎溝出土，包括有動物圖案金飾牌、金獸、金戒指，同時出土了駝紐“晉烏丸歸義侯”金印、駝紐“晉鮮卑歸義侯”金印(圖 5)、駝紐“晉鮮卑率善中郎將”銀印(圖 6)。[21]其中一件獸紋金飾牌的背面刻出“猗?金”3字，明確了這批遺物的所屬。猗?于西晉末助并州刺史馬騰擊劉淵有功，晉假以金印。這三件印應該是當時的政治信物贈品。金飾牌的紋樣是用錘鍱的工藝技法制出的，具有濃厚的中原生產(chǎn)工藝特征，有明顯的官方背景。這種錘鍱的金牌是北方游牧貴族喜用的飾品。匈奴貴族金飾一般飾以鹿紋、狩獵紋、野獸搏斗和禽獸搏斗紋，而這批金飾都以狼、狐和它們成群的形象為主，還有奔馳的駿馬。這種特色顯然與匈奴異趣，而與札賚諾爾墓地出的飛馬紋銅帶飾以及《魏書》記載的引導拓跋部遷徙“其形似馬”的“神獸”聯(lián)系起來，應屬鮮卑遺物無疑。充分說明這些遺物是西晉王朝為了羈縻邊疆地區(qū)的人群給予的政治信物和饋贈品，其中的政治信物金印、銀印，由于包含中原王朝的政治屬性，成為他們強調(diào)自身權威的重要象征物。

圖5 “晉鮮卑歸義侯”駝紐金印

圖6 “晉鮮卑率善中郎將”駝紐銀印

386年，趁前秦分裂之機，什翼犍之孫拓跋珪重建被前秦苻堅滅亡的什翼犍代國，稱代王，建元“登國”，定都盛樂，改稱魏王，定國號為魏，北魏王朝開始步入真正意義上的皇權統(tǒng)治的國家時代。他們以代地為根據(jù)地，開疆拓土，為進一步入主中原奠定了堅實的基礎。

三、平城時代

398年，北魏道武帝拓跋珪將都城從盛樂遷至平城(今山西大同市)，“始營宮室，建宗廟，立社稷”，北魏統(tǒng)治進入新時代——平城時代。太武帝拓跋燾統(tǒng)治時期，發(fā)動了一系列戰(zhàn)爭，統(tǒng)一北方，中國歷史進入南北對峙的南北朝時代，形成了北方以平城為中心，南方以建康為中心的政治軍事統(tǒng)治新格局。與此同時，平城建設進入黃金時期，是平城古代史上最繁榮時期。平城建設規(guī)劃的都市藍本，是中原的傳統(tǒng)都市鄴城、洛陽和長安?！昂筇?道武帝)欲廣宮室，規(guī)度平城四方數(shù)十里，將模鄴、洛、長安之制，運材數(shù)百萬根”。[2](卷23《莫含傳》，P604)同時，大量強行遷徙占領地民眾于京畿，充實京師，進行都市的建設和發(fā)展。僅道武帝統(tǒng)治時期，遷入京畿的人口就有約150萬，其中成為平城都市的新居民估計有100萬左右。“(正月)辛酉，車駕發(fā)自中山，至于望都堯山。徙山東六州民吏及徒河、高麗、雜夷三十六萬，百工伎巧十萬余口，以充京師。車駕次于恒山之陽?！拢囻{自中山幸繁畤宮，更選屯衛(wèi)。詔給內(nèi)徙新民耕牛，計口受田。三月，……征左丞相、衛(wèi)王儀還京師?！乃脑氯尚?，……帝祠天于西郊，麾幟有加焉。……秋七月，遷都平城，始營宮室，建宗廟，立社稷。……八月，詔有司正封畿，制郊甸，端徑術，標道里，……”[2](卷2《太祖紀》，P31-33)

近百年的宮城建設大致為兩個高潮。第一次高潮時期從天興元年七月到延和三年(434年)七月，共36年，重點是宮城內(nèi)的宮殿、宮室以及宗廟、社稷和其他附屬建筑與設施。先后建造有天文、天華、中天、天安、紫極、西昭陽、永安和安樂等八殿。第二次高潮時期從承明元年(476年)七月到太和十六年(492年)十一月。這一時期主要是擴建和改建原有的宮殿及附屬建筑。先后增建了七寶永安行殿、太和殿、安昌殿、坤德六合殿、乾象六合殿和太極殿等。重點工程是在拆毀太華諸殿的基礎上建造太極殿及其東、西堂。太和十六年二月開工，同年十月落成。修成的太極殿成為孝文帝宴饗百僚的正殿。此外，郭城的建設范圍較大。泰常七年“(九月)辛亥，筑平城外郭，周回三十二里”。[2](卷3《太宗紀》，P62)郭城內(nèi)主要有作為居住區(qū)的坊、寺廟和中央各級機構。關于坊的情況，“(郭城內(nèi))悉筑為坊，坊開巷。坊大者容四五百家，小者六七十家。每南坊搜檢，以備奸巧”。[22]（卷57《魏虜傳》，P983）

自近代以來有關北魏平城遺址的考古發(fā)現(xiàn)也可見其端倪。有關北魏平城遺址的重要發(fā)現(xiàn)：1995年發(fā)現(xiàn)的北魏平城明堂遺址(圖7)；2003年，在大同操場城發(fā)現(xiàn)北魏1號遺址(圖8)，為面闊9間雙斜坡踏道宮殿遺址；2007年，又在北魏1號遺址東北發(fā)現(xiàn)操場城北魏2號遺址，清理出50多個柱礎和5個圓缸形糧窖遺跡；2008年，又在北魏1號遺址后發(fā)現(xiàn)操場城北魏3號遺址，清理出北魏糧倉遺址、復式宮殿等建筑遺跡；2018年在代王府復建工地發(fā)現(xiàn)北魏寺院塔基遺址。

圖7 北魏平城明堂遺址西門發(fā)掘現(xiàn)場

圖8 大同操場北魏1號遺址

眾所周知，北魏平城是在漢平城縣的基礎上進行規(guī)劃和建設的，是中國都城建設漢唐之間重要過度時期，在中國都城建設史上具有舉足輕重的地位。但由于歷史原因，唐、遼金元、明清等幾個朝代在原址上疊壓建設，這就為我們完整清晰還原北魏平城建設增加了難度。但北魏平城明堂遺址的發(fā)現(xiàn)為平城遺址的考古調(diào)查和發(fā)掘提供了明確紀年的坐標點，為北魏平城研究迎來了曙光。

明堂是帝王祭天祀祖，舉行慶賞大典，頒布政令的場所，是禮制文化的載體，也是一個王朝興盛的象征。北魏王朝從建立時起就積極吸收先進的漢文化和管理模式。孝文帝時期是北魏王朝繁榮和發(fā)展的黃金時期，這就為明堂的建設提上重要日程?？脊耪{(diào)查和發(fā)掘也證明，明堂的選址就是依據(jù)《禮記》確定的。《禮記正義·明堂位》記載:“明堂在國之陽，三里之外，七里之內(nèi)，丙巳之地”。丙巳即東南方向。北魏明堂遺址位于今大同古城東南2.5km的柳航里一帶，恰好位于北魏平城郭城東南，其距離也和文獻記載的距離相吻合（圖9）。關于北魏平城明堂的設計建設、施工情況以及與平城遺址的關系筆者在《北魏明堂和平城遺址》[23]一文中已經(jīng)進行了詳細的闡述，在此不再贅述。

圖9 北魏平城郭城南緣及大道示意圖（選自李憑著：《北魏平城時代》）

綜上所述，北魏平城在近百年的建設過程中，分宮城、郭城。外城方20里，外郭周圍32里，有門12。郭城繞宮城南，悉筑為坊。坊開巷，大者容四五百家，小者六七十家，逐步形成宮城、郭城和里坊制的城市建設新格局，城市人口百萬余，堪稱5世紀國際大都市，是漢唐之間城市建設最重要的過渡期，在中國古代城市建設史中占有一席之地。

四、洛陽時代

太和十四年(490年)文明太后馮氏去世，孝文帝拓跋宏為了徹底擺脫馮太后勢力的干擾和影響，決定遷都洛陽(今河南洛陽市)。太和十七年“冬十月，詔司空穆亮、將作董邇繕洛陽宮室。明年而徙都之?！盵2](卷154之四《天象志四》,P2427)“(太和十九年)九月庚午，六宮及文武盡遷洛陽?！盵2](卷7《高祖紀下》，P178)從此，北魏王朝進入洛陽時代。

洛陽，自古以來即是漢文化的中心地區(qū)，所謂“河山拱戴，形勝甲于天下”，素有“天下之中”之稱。北魏王朝遷都洛陽，已經(jīng)不是單純意義上的地理位置上的遷徙，而是北魏社會全方位融入漢文化的開端，是拓跋鮮卑徹底漢化的標志?！堵尻栙に{記》卷二記永安二年(529年)，南朝梁人陳慶之自洛陽歸來后，“欽重北人，特異于?！保⒄f:“自晉宋以來，號洛陽為荒土，此中謂長江以北，盡是為夷狄。昨至洛陽，始知衣冠士族并在中原，禮儀富盛，人物殷阜……”[24]（P119）充分反映了北魏遷洛以后30多年“漢化”的程度，使南朝人對北魏刮目相看。這里的“漢化”，并非單純地恢復或效仿漢魏制度和文化，而是注入了諸多因素的一次銳變，而影響后世。近幾十年來，洛陽漢魏考古新成果新資料的不斷取得也可應證。

漢魏洛陽故城遺址位于洛陽盆地，是東漢、曹魏、西晉和北魏時期的都城和全國的政治、經(jīng)濟、文化、軍事中心。該城址大部分遺跡均保存在地面以下，古代城市的規(guī)模及格局信息一直留存到現(xiàn)在。據(jù)初步調(diào)查，城址面積最大時是北魏時期，東西、南北各長約10公里。1961年被國務院公布為第一批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

北魏洛陽城經(jīng)過幾十年的考古勘察和發(fā)掘工作，取得階段性成果，發(fā)掘清理北魏洛陽城南區(qū)(圖10)，南郊禮制性建筑遺址，皇家寺院永寧寺遺址，基本復原了北魏洛陽城(圖11)。根據(jù)發(fā)掘成果，我們可以清晰地知道北魏洛陽城依漢魏晉洛陽城而修復、擴建，并吸取了營建平城時的經(jīng)驗做法，把地勢較高的漢以來的舊城，置于中部偏北，然后在低平的外圍，東、西、南三面興建郭城。郭城，北依芒山，南通伊洛，“東西二十里，南北十五里”。[24]（卷5，P349）將北魏平城時的里坊制引入洛陽城的建設中，并使之更趨完善和合理?！熬煛瓚羰f九千余。廟社宮室府曹以外，方三百步為一里，里開四門……合有二百二十里”。[24]（卷5，P349）《北史·魏太武五王·廣陽王建附子嘉傳》記:“嘉表請(宣武)于京四面筑坊三百二十，各周一千二百步”。[25]（卷16，P616）由此可知，洛陽郭城內(nèi)的規(guī)劃，一里見方、四面開門、內(nèi)設十字街的里坊。

圖10 北魏洛陽太極殿發(fā)掘遺址圖（選自錢國祥、劉濤、郭曉濤：《河南洛陽市漢魏故城太極殿遺址的發(fā)掘》）

圖11 漢魏洛陽城北魏城址勘察平面復原圖（選自錢國祥、劉濤、郭曉濤：《漢魏故都絲路起點——漢魏洛陽故城遺址的考古勘察收獲》）

北魏洛陽的宮城基本沿用魏晉以來的宮城布局和制度，城門增加到13座，西城墻北段近金墉城處又新辟一座承明門。宣武帝景明二年(501年)增修郭城，置320多個里坊及大市、小市、四通市等商業(yè)區(qū)和居民區(qū)。該城規(guī)?？涨昂甏?，故稱北魏洛陽城號稱“東西二十里，南北十五里”，漢和魏晉以來的洛陽城則變成了內(nèi)城。城市主干道銅駝街，是北魏洛陽最寬的街道，在銅駝街左右布置中央衙署和廟、社的遺址。說明從北到南已逐步為宮城、衙署、寺院和高官宅第所占據(jù)，成為北魏都城中最核心的部分。城市人口結構也發(fā)生翻天覆地的變化，整個洛陽城游走在大街小巷的人群中，除大量原住民和遷徙來的北方游牧民族外，從西域等地涌來大批外國商旅使臣也成為城市的一道亮麗風景線?！堵尻栙に{記》記述的比較詳盡。

《洛陽伽藍記》是一部記述佛寺建筑園林風物的書籍。它以記北魏京城洛陽佛寺園林為綱，而系以當時的政治、人物、風俗、地理以及掌故傳聞，寄托了作者對國家治亂興亡的無限感慨。作者楊炫之可謂當代人記當代事，史料價值極高，可與《魏書》、《北史》相證，有些可補正史之不足。關于四方人物往來，商貿(mào)物流的記述正史鮮有記載，可補正史之虞。稱洛陽市場周邊里坊，逐漸“多諸工商貨殖之民”?！吧毯溈腿毡既隆煜码y得之貨，咸悉在焉”。[24]（卷3，P161）皇家貴族享用的奇珍異寶，“作工奇妙，中土所無，皆從西域而來”。[24]（卷4，P207）

關于都城建設從平城時期形成的宮城、郭城格局，發(fā)展演變到北魏洛陽城的宮城、內(nèi)城和外郭城三重城圈的新格局，是中國古代都城首創(chuàng)，影響到隋唐、宋和元明清的都城建設模式。北魏洛陽城址的遺存也明顯代表了這一時期的文明與文化特征，見證了魏晉南北朝時期游牧民族與農(nóng)耕民族大融合所促生的獨特城市文化，不僅展現(xiàn)了佛教在中原地區(qū)的傳播和本土化過程，是中國古代本土文化和域外文化激烈碰撞的重要區(qū)域，也是中華民族五千年文明歷史發(fā)展形成的重要中心地區(qū)，對中國歷史的發(fā)展進程具有非同尋常的重要作用。

結語

綜上所述，拓跋鮮卑經(jīng)歷了一個從大興安嶺到北部草原向與內(nèi)地接壤的盛樂遷徙，然后進一步進入內(nèi)地之邊陲重地平城，最后進入中原腹地洛陽的過程。其遷徙方向是越來越接近中原，直至進入中原。這條曲折變幻的融合之路，隨著其地域位置的改變，生產(chǎn)方式、生活方式，以及政治、經(jīng)濟、文化都在發(fā)生改變。這種改變的方向就是不斷地中原化、漢化。但是也不是簡單的漢化，而是也給中原輸入北方游牧民族的強悍和奮發(fā)向上的洪荒之力，吸收和引進了西域等外來文化因子，為中華文化注入了新的活力和養(yǎng)份，增強中華民族的凝聚力和戰(zhàn)斗力，成為走向大唐的奠基石。

由此可見，中原除了地理位置及其文化意義外，已經(jīng)不是單一的族群存在，而是眾多族群的融合同一。但這種融合是融入中原原生族群，即融入華夏族群或其后來的漢族之中。華夏是主體，是對其他族群進行同化的原生體。在這種同化中也不斷吸納接受了其他族群文化，使這種原生文化不斷地發(fā)生新變，產(chǎn)生了新的活力。而那些進入中原的族群，應該是多種多樣。既有我們一般意義上所說的草原游牧族群，也有從西域河西走廊、遼西走廊等通道進入的更復雜族群。中原地區(qū)則具有非常重要的吸引力，是匯聚不同族群的核心地帶。

平城時代，即4世紀末至5世紀的歷史時期，由于特殊的地理及政治位置，平城成為不同族群進入中原的大門，是匯聚不同地區(qū)族群的重要都市，是連通西域的重要樞紐。拓跋鮮卑則是這股勢力的倡導者和引領者，逐鹿中原，平定四方，最終聚集中原目的地都市——洛陽，光宅中原，完成宏偉大業(yè)，徹底融入華夏文明的洪流之中，在中華民族的大熔爐之中升華光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