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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玫瑰遇流螢

        2021-07-22 11:05:15大黃米
        花火彩版A 2021年4期

        大黃米

        她多希望能和她交換人生,哪怕只有一秒。

        01

        林側(cè)結(jié)婚的那一天,沈茶其實是去了的,隱藏在無人的角落里,也并沒有刻意地把頭低下。她就那么大大方方地坐在進(jìn)門左手邊的來賓區(qū),安靜地目視著一雙新人挽著手臂入場。

        她其實設(shè)想很多次,林側(cè)向她看過來的時候,她到底該做出何種表情,是云淡風(fēng)輕地點頭比較好,還是釋然一笑比較瀟灑?

        然而都沒有,對方的目光始終在身邊的新娘身上,從進(jìn)場到現(xiàn)在,他甚至都沒發(fā)現(xiàn)她。

        倒是他旁邊的新娘先看見了她,四目相對,沈茶先說了句“恭喜”。

        新娘子周暖微笑著點頭,回了句“謝謝”。

        現(xiàn)場人聲樂聲喧囂一片,她們其實根本聽不清對方在說什么,但無論說的是什么,在此時此刻,也無非是一句“恭喜”和“謝謝”。

        沈茶就這樣用口型,為自己這么許多年的錯付,做了無聲的告別。

        02

        沈茶第一次見到林側(cè)的時候,差點被閃瞎了眼。不是被對方的帥氣,而是被他身后那臺看起來就很高大上的機(jī)器。

        那機(jī)器是物理系剛買來的測繪神器,據(jù)她物理系的好閨密孫伽描述:這臺名叫小胖的機(jī)器,可以在五十米開外,就準(zhǔn)確測繪出前方來人行走時和地面夾角的精準(zhǔn)度數(shù)。

        這本領(lǐng)在沈茶聽起來“不明覺厲”,因此對這機(jī)器產(chǎn)生了濃厚的興趣,機(jī)器長得也漂亮:圓嘟嘟的身子上面架著一個圓形的球,發(fā)著些斑斕的光束,看著流光溢彩的,上面隱約還有一行小字。

        但光彩太亮了,那行小字就怎么也看不清楚,沈茶便倔強(qiáng)地瞇起眼來盯著看。

        正看得眼花繚亂呢,有只大手伸到她眼前晃了晃,一抬頭發(fā)現(xiàn)對方長相看不太清,倒是一雙眼睛又黑又亮。

        對方問:“你在看啥?”

        沈茶努力辨認(rèn)中:“你看見了嗎,那有行小字,我怎么也看不清楚。”

        那人說:“……那行小字寫的是,請勿直視光源。”

        沈茶沖他眨巴眨巴眼:“怪不得呢,我說怎么看你長得花里胡哨的?!?/p>

        對方無語地看她一眼,轉(zhuǎn)身走掉了,一雙腿長得略長,往外走的時候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把擋在中間的椅子往旁邊踢了踢。

        孫伽和男友陳策回來的時候,沈茶剛驅(qū)散眼前的彩虹色,談起剛才她的蠢樣子,兩個人笑得前仰后合,然后沈茶問道:“說起來,那個男生是誰?。俊?/p>

        “你說的是林側(cè)吧?他是隔壁學(xué)心理的,陳澤的好哥們,干嗎,看見帥哥心花怒放了?”

        沈茶傲嬌道:“心花倒不至于,眼花還差不多?!?/p>

        心里想的卻是:哦,原來他叫林側(cè)。

        再見到林側(cè),是在學(xué)校社團(tuán)的納新晚會上,那一陣校領(lǐng)導(dǎo)莫名喊起了“德智體美”全面發(fā)展的口號,把社團(tuán)參與率計入年終學(xué)分,這就導(dǎo)致沈茶這樣的宅女不得不外出尋覓個差不多的社團(tuán)。

        可惜逛了一晚上,她對所有社團(tuán)都興趣缺缺,邊坐在休息椅上揉小腿邊對孫伽抱怨:“就沒有那種樂器的嗎,古典又清雅,不用練習(xí),最好能速成,看著還特神秘,我還是很愿意學(xué)的?!?/p>

        旁邊有人悠悠接道:“那你可以去學(xué)敲木魚?!?/p>

        沈茶訝然回頭,對上一雙懶洋洋的眼睛,長睫毛忽閃著,漆黑的眼眸中像是有一把小鉤子——是林側(cè)。

        她下意識就沖口而出:“你是木魚社的?”

        說完她才反應(yīng)過來自己說了句傻話,學(xué)校怎么可能有木魚社這種清奇的東西存在,果然見他笑起來,煞有其事地“嗯”了一聲:“好想法,等你向?qū)W校申請采購百八十個木魚,成立了敲木魚社團(tuán),別忘了邀請我參加哦。”

        旁邊有人喊,林側(cè)應(yīng)了一聲轉(zhuǎn)身走了,背影慢慢消失在了人群里。

        沈茶裝作若無其事地問道:“話說這個林側(cè),是什么社的???”

        孫伽正認(rèn)真翻著肚皮舞社的宣傳彩頁,隨口道:“好像是……犯罪心理社?他本身就是學(xué)心理的嘛?!?/p>

        金融系的沈茶挑了挑眉,想:這是她第二次見到林側(cè),他總共和她說過四句話,卻沒有問起她的名字。

        但那又有什么關(guān)系,如同經(jīng)濟(jì)學(xué)中的蝴蝶效應(yīng),一只小小的蝴蝶扇動翅膀,便可帶動起大洋彼岸的颶風(fēng),沒有人會知道那只蝴蝶的名字,可是,卻沒人能忽視那平地而起的風(fēng)。

        03

        沈茶去了心理社,前來報名的加上她總共有十個人。社長是大她們一屆的學(xué)長沈斯年,聽說已經(jīng)保送了本校犯罪心理學(xué)的研究生,表情挺淡漠,日常戴一副無框眼鏡,從眼鏡后面看她的時候,總讓沈茶有種寒光一閃的錯覺。

        副社長就是林側(cè),坐在一旁饒有興趣地轉(zhuǎn)著筆。

        沈斯年問:“我們有個例行測試,假設(shè)一個密閉的房間內(nèi)有一條頭部受傷的狗,有一個穿高跟鞋的女人,一個絡(luò)腮胡的大漢和一個戴帽子的瘦高個男人。憑字面意思看,你們覺得誰是傷害狗的兇手?”

        沈茶傻了,她還以為頂多問個“你為什么要加入我們社”這種面試通用話題,沒承想上來就要化身“名偵探柯南”啊。

        別人都分析到絡(luò)腮胡大漢實則是女扮男裝這種細(xì)節(jié)問題了,沈茶還一臉茫然,最后輪到她發(fā)言,憋了半晌才道:“我覺得吧,可能是那個穿高跟鞋的女人?你看她在屋里還穿著高跟鞋……但這樣說,那個戴帽子的男人也很可疑……”

        語無倫次地說了半晌,林側(cè)都停下了轉(zhuǎn)筆看著她,她索性心一橫道:“不好意思哦,我是學(xué)金融統(tǒng)計的,講究一是一、二是二,單純就字面意思看,我覺得線索太少,我實在看不出是誰傷害了這條狗?!?/p>

        她說完,屋里靜了三秒,沈斯年冷著臉說道:“那你可能不適合我們加入我們社?!?/p>

        沈茶從小到大一直是那種“別人家的孩子”,小學(xué)的時候就得過全國心算比賽一等獎,自信樂觀也不乏自負(fù),沒想到在這小小的社團(tuán)里翻了船。

        她臉頰發(fā)燙,嘴上卻不服輸:“那不如你告訴我,就這么幾句話,是怎么推理出兇手的?”

        沈斯年往椅背上一靠,偏頭說道:“林側(cè),這題是你出的,你告訴她到底是怎么推斷出來的吧?!?/p>

        林側(cè)點了點頭,但沒立刻說話,而是抬頭看了看她。

        沈茶不太確定他有沒有認(rèn)出她,畢竟無論是她被燈光閃花了眼的那天,還是他建議她去敲木魚的那天,他都只是匆匆一瞥便過去了。

        他會怎么說,是大聲地說出答案讓她打臉?還是會委婉一點,幫她化解了目前這個尷尬的局面?

        似乎是過了很久,沈茶看見他輕輕笑了笑,然后開口:“真相是什么也許并不重要,我只想說,也許當(dāng)你的眼前確然什么都沒有的時候,不要給任何一個人做有罪定論,這或許應(yīng)該是我們每一個日后想查案、破案、辦案人的初衷。”

        他話音剛落,沈茶就是在這個時候抬頭,透過他背后那扇巨大的落地窗,看見外面紛紛揚揚地落下的雪花。

        她是典型的工科女,讀數(shù)字比讀詩詞敏感,但那一天她那充滿和的大腦里,莫名就冒出了一句不知從何處看來的句子,是這樣說的——

        你來時冬至,但眉上風(fēng)止,開口是“我來得稍稍遲”。

        遲嗎?她倒是覺得,剛剛好。

        盡管她那天的表現(xiàn)慘不忍睹,但或許是因為林側(cè)那番話的關(guān)系,她還是順利進(jìn)入了社團(tuán)。事后沈茶專門去找林側(cè)表示謝意。

        彼時林側(cè)正在埋頭專心致志地讀一本書,好半天才察覺到她,聽完她的來意后笑了起來:“你放棄木魚社的大好前程來我們這,是我該謝你才對?!?/p>

        沈茶也笑起來,剛才還略帶拘謹(jǐn)?shù)男那榉潘上聛?,眼光自然就落到了攤在桌面的書上。她本以為會是《阿加莎全集》或《福爾摩斯教你破案》這種,最不濟(jì)也是《法醫(yī)秦明》或《犯罪心理》,然而都不是,讓林側(cè)看得津津有味的這本書封面上寫著一行大字:那些讓你愛不釋手的冷知識。

        沈茶:“……所以你方便講講到底是什么冷知識嗎?”

        于是接下來的十三分鐘里,沈茶用三分鐘聽了“雞蛋豎著放更保鮮” “人不可能舔到自己的手肘”以及“世界上沒有任何一張紙可以對折九次”這種讓人忍不住想反抗的冷知識,剩下的十分鐘她身體力行,疊了一堆A4紙、作業(yè)紙、餐巾紙,發(fā)現(xiàn)果然不能對折九次。

        這是多么神奇的領(lǐng)悟啊,沈茶跟桌子上的廢紙們大眼瞪小眼,半晌憋出一句:“沒想到你愛好還挺獨特的啊,學(xué)這玩意能幫你更好地研究別人的心理嗎?”

        又不由得感慨:“那么這人得多奇葩啊?!?/p>

        林側(cè)的嘴角彎起很好看的弧度,他背靠著的窗戶外面,一朵云彩正慢悠悠地飄過,短暫的昏暗之后是夕陽耀眼的金光。沈茶就眼睜睜地看著對方在這金光里像被施了魔法,整張臉都帶了笑,眼角眉梢都沾染了溫柔。

        他說:“是有這么個人……”

        他沒說那個人是誰,她也就沒問,如同那天下午從窗外吹進(jìn)來的一陣風(fēng),從臉頰拂過,就悄無聲息地飄遠(yuǎn)了。

        04

        社團(tuán)里總共十六個人,多數(shù)是來自心理系和法律系,只有沈茶自己是八竿子打不著的金融系。剛開始的時候連什么是“羅森塔爾效應(yīng)”都聽不懂,可她偏是個不服輸?shù)男宰?,鬧了幾次笑話后,恨不得把心理系的自習(xí)室坐塌。別人倒沒什么,只有沈斯年常從眼鏡后面朝她掃射出寒光來,還時不時地冒出幾句“沒有天賦的努力是沒有意義的”這種陰陽怪氣的話。

        冬至的時候整個社團(tuán)湊在一起包餃子,按照慣例,由抽簽決定一人可在餃子里包上幸運硬幣,吃到的那個人必須要滿足對方的心愿,唯一的難度就是,吃到的人不能說自己吃到了,要讓大家通過蛛絲馬跡猜出來,才算數(shù)。

        沈茶是那個包硬幣的幸運兒,她是南方人,包餃子不太熟練,但也仔仔細(xì)細(xì)地捏好了餃子邊,滿心歡喜地等待著餃子煮熟出鍋。

        大家都是演技派,有表演被硬幣硌到牙的,也有表演“我雖然吃到了但我就是不說”的,甚至有表演“硬幣不小心吞下去了,快送我去醫(yī)院”這種驚悚劇情的,大家樂不可支。

        沈茶雖是滿心期待,表現(xiàn)得倒還是比較淡定,因為她用指甲在餃子皮上掐出了一個小小的標(biāo)志。

        林側(cè)看著也還行,估計可能是演技好,沈斯年最淡定,沈茶覺得他可能是有些面癱。

        那只白胖的,邊緣有一圈掐痕的餃子,最終落入了法律系的一位男生嘴里,沈茶面上看著波瀾不驚,一顆心卻往下墜了墜。

        最后揭曉,沈茶完美地表現(xiàn)出了恰到好處的吃驚,被問及有什么心愿,她含糊道:“心愿嘛,那就山河錦繡,國泰平安吧?!?/p>

        她其實是想說:你可不可以陪我去吃一次網(wǎng)紅冰激凌???在北方凜冽的冷風(fēng)里呼出一口香甜的白氣,她還從來沒試過呢。

        她其實是想說:你可不可以陪我去看電影啊,聽說那部《非常嫌疑犯》特好看,咱倆比賽誰先找出破綻。

        她其實還有很多話想說,但那許多的心事,要對著特定的人訴說,才能稱之為心愿。

        大家鬧到很晚才散去,按慣例留下幸運兒和社長收拾殘局。沈茶情緒不高,沈斯年也不是愛說話的人,整個房間內(nèi)滿是沉默,收拾妥當(dāng)后關(guān)門落鎖,鑰匙剛在鎖眼里轉(zhuǎn)了一圈,就聽后面沈斯年幽幽說道:“有句話或許我該告訴你?!?/p>

        沈茶應(yīng)了一聲,后面卻又沒動靜了。

        鑰匙轉(zhuǎn)到底了,沈茶回身看他,樓道里的聲控?zé)敉蝗幌缌耍涣暨h(yuǎn)處盡頭的四方窗戶里,透進(jìn)來的一點點暈黃亮光。

        就在這狹長的黑暗里,沈茶聽見對方說:“林側(cè)他,已經(jīng)有喜歡的人了?!?/p>

        他聲音不大,甚至都沒點亮感應(yīng)燈,可沈茶就是聽見自己的腦海里,發(fā)出“嗡”的一聲巨響。

        她的感官比意識先一步反應(yīng)過來:“是嗎,跟,跟我有什么關(guān)系?”

        樓下傳來腳步聲,走廊在一瞬間亮起來,大概是一剎那的光亮容易讓人心生錯覺,面前的沈斯年竟然有了似悲還苦的神情,看她的眼神如同注視著一只被獵物摁在爪下的小獸。

        “有沒有關(guān)系你自己知道,那只水餃知道,那枚硬幣知道?;蛟S,我能知道,林側(cè)也可以知道,大家其實都知道?!?/p>

        只有她自己覺得隱藏得密不透風(fēng),天衣無縫。

        繞口令似的太長了,七纏八纏,差點纏出了沈茶的眼淚。

        轉(zhuǎn)眼平安夜,整個校園里到處張燈結(jié)彩,沈茶從自習(xí)室出來,剛巧看見林側(cè)從不遠(yuǎn)處的路口拐過來。

        她原本想避開,可腳步卻仍不由自主地朝著他走過去。這些天她一心學(xué)習(xí),不問世事,可課本上的每一個公式,白紙上的每一個數(shù)字,都會幻化成那天那個黃昏,他懶懶地眨著眼睛說了句:“你可以敲木魚啊?!?/p>

        她從前只想著愛情中最需要的是有骨氣,你若無心我便休??芍钡浆F(xiàn)在她才明白,愛原來是最沒有骨氣的東西,它讓人鬼迷心竅,難以自持。

        走近了她才發(fā)現(xiàn)他手里還提著一個透明盒子,不大,里面是根根長短不一的小木棍,看起來酷似一個火柴盒。

        她極力掩飾著莫名的拘謹(jǐn),林側(cè)倒是渾然不覺似的跟她打了招呼,察覺到她的目光,主動開口道:“這其實是個寶盒。”

        他從里面抽出一根短短的木棍遞給她,解釋道:“我國古代特別著名的榫卯技術(shù)你知道嗎?不用一根釘子,單是依靠凹凸構(gòu)造,就可以支撐起整座建筑。歷史上著名的木匠鼻祖魯班曾用這項技術(shù)制造了舉世聞名的魯班鎖,相傳直到現(xiàn)在,也無人解得開?!?/p>

        沈茶失笑:“所以現(xiàn)在你不研究迷人的冷知識,開始研究神奇的木工了?怎么,你是準(zhǔn)備今晚也搭一把沒有鑰匙的鎖嗎?”

        林側(cè)沖她挑眉:“說不準(zhǔn)哦。你想啊,親手一根根地搭起一把鎖,這世上除了你無人可解,是不是有點……浪漫?”

        當(dāng)然浪漫,若是這鎖是兩個人搭建起來的,更是無異于系了把世間無雙的同心鎖。若干年后,他們也許會分手,也許會遺忘,也許大家此生都不再相見,沒有人曾記得他們相愛過,但這把鎖記得,它永遠(yuǎn)都不會忘。

        現(xiàn)在遍地都是指紋鎖,就連手機(jī)都可以面部識別了,一把鑰匙一把鎖,沈茶好像一下就被帶進(jìn)了從前的日子。

        樹梢上結(jié)掛的彩燈在林側(cè)背后閃爍,她在這一剎那竟然有些恍惚,心底生出巨大的期待來:在這燈火闌珊處相遇,算得上有緣了,或許為了這緣分,他會順理成章地邀請她一起搭呢?

        可惜沒有,他抬手看了看腕上的表,便同她說了再見。沈茶掩飾好心里騰然升起的失望,露出一個恰到好處的微笑,然后看對方與她擦肩而過。

        背后卻又傳來他的聲音:“對了,沈茶……”

        沈茶迅速轉(zhuǎn)身,嘴角情不自禁地?fù)P起弧度。

        “差點忘了今晚是平安夜了,喏,送你一個平安果,祝你平安順?biāo)?。?/p>

        他從背包里拿出來的那只盒子,包裝精美、樣式漂亮,是平安夜里最最應(yīng)景,也最最普通的禮物。

        她其實想說,是不是她心底的失望叫囂得太吵了,才讓他又想起要送她一枚平安果以示安慰。

        她其實想說,比起這個,我更愿意耗費幾天幾夜和你一起搭鎖,哪怕看著你搭都可以。

        她其實想說,你的包里是不是還有很多枚這樣的蘋果,等著被隨手一掏,再把平安順?biāo)焖徒o別人。

        但其實她什么也沒說,只是接過那只盒子,微笑著說了句:“謝謝。”

        那天深夜,沈茶在林側(cè)的朋友圈里看見了一張照片。幾百根木條搭起了一把老式銅鎖,看著復(fù)古又大氣。

        照片下面寫著:“從前的日子過得慢,車、馬、郵件都慢,鎖和鑰匙都好看,一生只夠愛一個人。”

        沈茶愣愣地盯著屏幕,良久,才把那張照片一點點放大,照片的左下方,有一塊小小的剪影,那影子其實很淡,但沈茶仍能看見,那應(yīng)該是一個長發(fā)女生,微笑的側(cè)臉看起來恬靜又溫柔。

        有那么一瞬間,沈茶幾乎覺得那照片上的剪影變成了自己的模樣,她雙手合十,眼睛里卻滿是苦澀辛酸。

        05

        是在過了很多天之后,沈茶才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問起孫伽關(guān)于林側(cè)的事情。對方訝然地看著她,半晌才道:“他確實有喜歡的人,以前好像是高中同學(xué),后來倆人一起考來了江城,女生在城南大學(xué)學(xué)歷史。去年陳澤過生日的時候,我曾見過她一次,是個挺……”

        她頓了頓,想了想措辭:“挺有意思的女生。”

        生日那天,女生帶去了幾包旺旺仙貝,那種每個獨立小包裝里,都有兩片的仙貝,大家當(dāng)作小零食吃得不亦樂乎,后來她告訴大家一個很有趣的冷知識:兩片仙貝的調(diào)味分量其實不是一樣多的,而是一個味濃一個味淡,這樣吃起來有差異,避免口味疊加產(chǎn)生厭倦,促進(jìn)食用,所以大多數(shù)人吃仙貝都會停不下來。

        沈茶出神地聽著,腦子里也不過只有一個念頭:哦,或許讓林側(cè)愛不釋手的那些冷知識,也不過是愛屋及烏罷了。

        那把從舊時光里穿越而來的榫卯鎖,或許也只是因為某人的專業(yè)就是歷史。

        這些實實在在的痕跡她竟然能視而不見,只把他偶然的搭話、無心的解圍當(dāng)作曖昧,甚至在某一個時刻,覺得連他們的相遇都比別人不同。

        孫伽嘆口氣:“阿萊,我還以為你是因為喜歡才加入心理社,可若是因為林側(cè)……”

        沈茶倔強(qiáng)地打斷她:“不是?!?/p>

        上空明月高懸,沈茶突然就感覺自己像個孑然一身的劍客,走在一條名為“暗戀”的路上,霧里看花時,不是也是,可真到了圖窮匕見時,是也只能說不是。

        否則就太蠢了,否則,就太可悲了。

        大約是心里始終憋著一股勁,沈茶倒也沒想過從心理社退出,反倒比以前更用功了點。犯罪心理學(xué)高深難懂,她倒學(xué)著學(xué)著真找到了點門道,偶然有一次在超市遇到有人失竊,現(xiàn)場排長隊的幾個人表情莫衷一是,她大膽地通過神情、動作,竟真的找出了扒手,她終于算是在此找到了興趣。

        冬末春初,社里突然來了單業(yè)務(wù),一個頗有些名氣的作家學(xué)長打算寫部犯罪小說,想寫得嚴(yán)謹(jǐn)卻本身又不專業(yè)。這位學(xué)長和沈斯年是舊識,找到他幫忙,沈斯年忙著跟導(dǎo)師做課題,便托給了林側(cè),順便叫沈茶幫他打下手。

        作家住在郊區(qū),僅有一班公交車直達(dá),所以他們都是一起去一起回,順便在公交車上討論學(xué)長每天提出的不同問題。

        學(xué)長的要求,說好聽了是嚴(yán)謹(jǐn),說嚴(yán)重點就是略有些強(qiáng)迫癥,上一秒還糾結(jié)“童年受后媽虐待,是否足以成為他日后仇視女人的理由”,下一秒便非讓他們找出文獻(xiàn)中“傷害小動物是社會化屬性喪失的一大標(biāo)志”的理論依據(jù)。

        沈茶被折磨得暈頭轉(zhuǎn)向,站在滿是人的公交車上,手抓著吊環(huán)跟著車搖搖晃晃還不忘跟林側(cè)討論:“我還是覺得男二的犯罪動機(jī)有點太牽強(qiáng)了?!?/p>

        她嘮嘮叨叨說了半天,突然話鋒一轉(zhuǎn),湊近林側(cè)道:“話說,你有沒有發(fā)現(xiàn),我左前方的那個男子有點奇怪啊?!?/p>

        林側(cè)不露聲色地看過去,左前方確實坐著個男的,面容不安、神色緊張,時不時地向他們張望兩眼,右腿還不停地抖動。

        沈茶邊用余光瞟他,邊壓低聲音:“按照犯罪心理來說,他著重觀察的對象——我們,就是他的目標(biāo),抖腿和眼神不定說明他現(xiàn)在很緊張,蓄勢待發(fā),綜上所述,這人估計有不良企圖,你別怕,我學(xué)過跆拳道!”

        車子停住,那男子果然“噌”的一下站起向他們沖過來。沈茶“媽呀”一聲就往林側(cè)懷里鉆,被林側(cè)攬住肩頭往旁邊移了一大步,就看見那男子直愣愣地……從后門沖下去了。

        透過玻璃,可以看見對方著急忙慌地沖著不遠(yuǎn)處的公共廁所跑去。

        沈茶傻眼了,一抬頭對上林側(cè)的眼睛,對方再也沒忍住,哈哈大笑起來。

        他原本就生了一雙很漂亮的眼睛,笑起來的時候更是眉眼彎彎、唇紅齒白,讓她一不小心就亂了心跳失了神。

        這樣多好啊,他笑得多好啊,時間若是能這樣定格,那就好了。

        轉(zhuǎn)眼過了月余,江城進(jìn)入雨季,學(xué)長打電話讓他們過去的時候,林側(cè)剛巧有事走不開,偏學(xué)長那邊催得急,沈茶一咬牙就自己過去了。

        沈茶翻閱了十幾本資料,問題解決完已是傍晚,天陰沉得厲害,剛出小區(qū)門便有豆大的雨點砸下來,接著便是瓢潑大雨。她硬著頭皮跑到站牌,卻久久沒等到公交車,手機(jī)打車也無人接單,眼看著天越來越黑了,她心急如焚,忍不住撥通了林側(cè)的電話。

        電話那頭很安靜,只有零星的幾點雨聲,一直聽她說完,林側(cè)才柔聲應(yīng)道:“好的,你別急,我來想辦法?!?/p>

        她便真的安下心來,在這大雨滂沱中等著,一直等到周圍全部變成黑色,漫天雨幕中,有出租車停下,有人撐著黑傘向她疾步走來。

        傘檐抬起,露出對方的臉,她唇角的那抹笑意還未完全綻開,便僵在了臉上。

        沈斯年看著她,語氣冷冷淡淡:“有些失望?林側(cè)有事,所以是我來?!?/p>

        沈茶點頭,她沒問林側(cè)有什么事,對方也就沒說。

        一路沉默,只聽見車窗外喧囂的雨聲。出租車一直開到校門口,沈斯年先下車幫她撐著傘,她從后座鉆出來剛一抬頭,就看見了街對面的林側(cè)。

        大雨連成幕布,眼前的一切都不甚清晰,但她就是清楚地看見了,街對面那家蛋糕店門前,站著的林側(cè)和挽著他手臂的女生。

        女生高高瘦瘦,算不上很漂亮,但細(xì)眉長眼,看著極為靈動。大概是察覺到了沈茶的目光,對方偏過頭來,與她四目相對。

        沈茶不確定對方有沒有認(rèn)出她,對方或許從林側(cè)的口中聽說過她的事情,或許在他們一起聚餐的照片上看見過她的模樣,又或許在其他不相干的人那里,聽說過她的存在。

        林側(cè)社團(tuán)里的、交情還可以的、平平無奇的女同學(xué)。

        可也有可能從頭到尾都是她的一廂情愿,在有關(guān)于林側(cè)的世界里,她也許從未存在過。

        林側(cè)順著女生的視線看過來,看清沈茶后有一瞬間的詫異,但隨即就恢復(fù)了正常,他隔著風(fēng)雨沖她微笑著點了點頭,打了個無聲的招呼。

        他們沒有走過來,她也沒有走過去,這一街之隔的雨幕,猶如怎么也跨不過的天塹。

        她就這樣沉默地站著,如同暗夜里一道倔強(qiáng)的影子,目送著他們腳步輕快地,越走越遠(yuǎn)。

        似乎是過了很久,久到整條街上空無一人了,她才聽見沈斯年輕聲說道:“太晚了,走吧?!?/p>

        上空中一個炸雷,沈茶似是如夢初醒:“是啊,太晚了?!?/p>

        她來得太晚了,那就,算了吧。

        06

        沈茶選擇考犯罪心理學(xué)研究生的時候,所有人,包括林側(cè)都是有些驚訝的。孫伽為此勸過她不下十次,只當(dāng)她是為了林側(cè),惱怒她被戀愛沖昏了頭腦,明明她在數(shù)字上那么有天賦。她笑笑也就過了,不費心去解釋。

        彼時林側(cè)已經(jīng)保送了犯罪心理學(xué)的研究生,接替沈斯年做了社長,經(jīng)常跟著導(dǎo)師做課題、跑現(xiàn)場,活得肆意又認(rèn)真。她羨慕他的生活是真,可慢慢喜歡上了犯罪心理學(xué)這門科學(xué)也是真,何為因,何為果連她自己都難以探究,更何況是解釋給旁人聽呢?

        所以她干脆不說,任由他們驚訝、不解,唯一淡定的反倒是說她“沒有天賦的努力是沒有意義的”” 那個沈斯年,某天突然就抱著一大摞筆記本放到了她的自習(xí)桌上,還是慣常的冰塊臉,冷冷淡淡地說道:“你若是真想考孫教授的研究生,這些筆記最起碼要背熟?!?/p>

        說完不等她反應(yīng)過來他就走了。她一臉茫然地翻開筆記本,上面瘦長的字體看著挺熟悉,和它的主人一樣,冷漠又清高,知識點倒是深入淺出,清晰明了。

        她瞪著面前厚厚的筆記本,想著沈斯年那張臭臉,先是覺得好笑,慢慢又覺出些許感動來。

        她后來果真做了孫教授的研究生,沈斯年的小師妹,林側(cè)的同門。比起以前在心理社,他們現(xiàn)在朝夕相處的時間愈發(fā)多,可自從那年那個雨夜,她站在傾盆大雨里告訴自己算了吧,也就是真的算了,她刻意地和他保持著距離,開著適宜的玩笑,有著適當(dāng)?shù)年P(guān)心和疏離,看起來如同一位再正常不過的同門。

        她在那之后其實見過他的女朋友,她們不常交談,偶爾碰見,也不過是相視一笑,或者打個招呼便過去了,看起來平靜如水。

        平靜到只有沈茶自己知道,擦肩而過的瞬間,她總能在心底泛起苦澀。

        平靜到?jīng)]有任何人知道,她多希望能和她交換人生,哪怕只有一秒。

        林側(cè)結(jié)婚的那天,是他們畢業(yè)答辯完成后的第二天。他人緣好,系里的人幾乎都去了,熱熱鬧鬧地坐滿了大廳里的好幾張桌子。

        沈茶沒刻意躲避,她隨意挑了張桌子坐下,剛巧正對著大門,所以林側(cè)挽著新娘子進(jìn)場的時候,她把他臉上的幸福盡收眼底。

        耳旁禮樂響起,掌聲雷動,她便在這喧囂中,低聲說了句“恭喜”。

        那天她一直待到婚禮散場,同大家一起笑著鬧著,跟這大廳里的任何一個前來賀喜的賓客,沒有絲毫的不同。

        她吃飽喝足,才臉頰緋紅地往外走,外面不知何時下雨了,她冒雨走了兩步,在一個路口停下來。

        頭頂撐起一把大黑傘,沈茶沒回頭,只問道:“你說我隨便選一條路一直走,能不能走回學(xué)校?反正地球不是圓的嗎。”

        來人冷哼一聲:“隨便選一條?你怕是不知道有個詞叫南轅北轍?沒選對的話,再努力也沒用?!?/p>

        沈茶沒答話,良久又聽到身后傳來悶悶的聲音:“既然那條路走不通,那你,就換一條嘛?!?/p>

        沈茶訝然回頭,街邊路燈霎時亮起,雨絲在昏黃的路燈下織成了輕紗。

        在這輕紗的籠罩下,對面沈斯年的臉頰上似有可疑的緋紅。

        她張了張嘴,還未出聲,長街兩旁的路燈忽然亮起,映出了面前人同樣熠熠生輝的眼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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